对于小儿媳的死,江老爷子心里一直都感到自责,他也一直劝自己能多加照拂这个无辜的孩子,只是,每每看到他,他就总能想到那一夜的错误。
同样的,在江超信眼中,这个孩子的存在日日夜夜都在提醒着自己曾经受到的屈辱,即便当年因为江仕的股份选择妥协,但也并不代表他能真的接受。
于是,在极力忍了三年之后,江家还是把年仅8岁的江天胜送出了国。
那时的江天胜又怎么会懂大人的这些弯弯绕绕呢,更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只知道,在自己讨好地叫着爷爷和爸爸时,得到的永远是对方满是厌恶的眉眼。他只知道,他莫名其妙被整个江家放弃了。
他孤独地踏上了前往异国他乡的航班,身旁只有一个看着他长大的保姆陪同,后来保姆也死了,他再次成为孤零零的一个人……
通过陈山的讲述,江云礼也差不多了解了上一辈人之间的恩怨,此刻,他也终于知晓,为何小叔那般言行无状却仍能得到爷爷的偏爱。
或许,豪门世家从来都不曾有过真情,那看似放任的偏宠也仅仅只是上位者的不可明言的亏欠吧……
“陈老,那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这要说起来也算是孽缘呐,你小叔他虽然心里一直都有心结,可是他的确是真心喜欢那个女孩儿的,哪怕这人死了,他都不愿意把骨灰交出去,这也让那孩子心里的恨意越来越深。”
听到这话,江云礼好像也想起了什么,他隐约听父亲提过,在他18岁那年,江天胜从国外回来说是要拿回自己母亲的所有遗物包括骨灰,结果不知怎的和江超信大吵一架还被赶了出去,在此之后,江天胜就再也没回过江家。
那时的他还不明白,为何小叔对自己的儿子这般残忍,如今想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那,您又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呢?当时我父亲找了您许久啊”
看着男人迫人的目光,陈山无奈地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云礼,你别再问了,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的,如今,你已经坐上了江家家主的位置,带着江家往前走吧,不要再执着过往恩怨了”
“陈老,您的意思是,我爷爷的死,另有蹊跷?”
“别问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走吧!”
眼见陈山是这反应,江云礼在心里便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陈老,我知道您不告诉我是为我好,可是,如今这种状况,又何曾是我执着过往呢?
我一头雾水地承受着他们莫名而来的敌意啊,我真的很无力,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您的,即便您想让我放下,也得先让我明白一切啊。
江家最近很不太平,您到底知道什么,告诉我吧,就当是您救救我,也救救江家?”
看着男人焦急的神情,陈山缓缓地从口中吐出一口浊气
“罢了,你既然想知道,那我也就不瞒你了。老爷子的死确实是人为,作为他的助理,我当然清楚他的身体状况,他不是忽然生了病,而是中了毒。
老爷子自己也知道,所以才让我一直暗中调查,至于这调查的结果,我们大家都没想到。
但是他觉得事情走到那步是他自己犯下的错,所以他也并不打算追究,我也只好装不知道。
可是,即便我们都当下毒这事儿不存在,那人也并不打算放过我,我这条腿也是在那时候受的伤。后来,为了躲开他们,我这才隐姓埋名在这村子里生活”
江云礼敏锐地抓住了陈山话里的重点,结合现有的线索,能有强烈作案动机的似乎也只有江超信一个人。
“您是说,毒是我小叔下的?”
“是,因为老爷子心里有愧,所以对你小叔格外偏宠,但是,他自己也清楚,你小叔生性浪荡,难当大任,所以他才不得不把江家交给你父亲。想来,那时他应该是心有不甘的。”
陈山的话语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落在江云礼的心头,激起层层波澜
“陈老,多谢您告诉我这些,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这么晚了还要回去吗?”
“当然,我得先去看看陆奶奶”
听到这话,陈山这才想起来,那老太太好像还是和江云礼一起来的,一时有些疑惑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认识陆阿婆的?”
“我资助陆奶奶的孙子去国外留学了,答应了小勉要照顾好他奶奶”
闻言,陈山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原来如此,我之前便听说陆勉那孩子在好心人的资助下出国留学,不曾想这好心人竟然是你。
他这孩子打小就聪明,还听话懂事,最重要的是,他有不断向上攀爬的决心,能遇上你,想来也算是他的机缘吧。
作为他的启蒙老师,我想求你件事”
“您说”
“陆勉这孩子自小无父无母,就被他奶奶一个人拉扯长大,过得很不容易,你既然已经帮了他,还望以后不要轻易舍弃他才好,这么好的孩子,实在不该一次又一次被割舍”
听着陈山语重心长的话语,江云礼脑海中竟再次浮现出那孩子局促不安的身影,心口莫名有些疼,此时的他尚且把这种情感定义为心疼或者怜悯,直到多年以后,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心疼便是爱的开端……
“陈老,您放心,小勉那孩子确实非常不错,我也挺喜欢的,我既然已经选择帮他,肯定是希望他能越来越好的”
男人告别了老者,夜色已深,月光如水,洒在蜿蜒的小径上,为他铺就了一条银白色的归途。
一路上,他脑海中都不断回响着陈山所说的一切。家族的暗流涌动,亲情的错综复杂,这一切都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将他紧紧束缚。
他忍不住去想,在这权力与欲望之下,人性究竟能扭曲到何种地步呢?而自己,又该如何在这混沌之中寻得一条清明之路?
穿过一片片稻田,远处几点灯火闪烁,那便是陆勉的家。
江云礼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心中的郁闷全部吐出,他加快了脚步,小心地推开半掩的木门,一股温暖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家的味道,尽管这里并非他自己的家。
此时,陆奶奶正坐在灶台前,借着微弱的火光一针一线地缝补着衣物。听见动静,她抬起头,慈祥的笑容瞬间温暖了整个小屋。
“江先生回来啦,快去坐吧,饭一会儿就好了”
江云礼摇了摇头,径直走到陆奶奶身边坐下,握住那双布满皱纹的手
“奶奶,我就想坐这儿陪着您”
江云礼心里一直装着事,也没什么胃口,不过,为了不让陆奶奶担心,他还是勉强自己吃了几口菜,可是,他这模样如何能瞒过陆奶奶的眼睛呢?
“江先生可是有心事?”
“没,没什么”
“好了,江先生可别以为我这老婆子好糊弄,您刚才晚饭都没吃什么,这样对胃不好的”
看着老人溢满担忧的眉眼,江云礼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奶奶别担心,我只是才从陈老那里知道了一些上一辈的事,心里有些难过而已”
“江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把难过的事跟我说说”
就在这一瞬,男人眼眶有些发红,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竟将心中一直以来的想法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
“奶奶,自从我遇到您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如果您也是我奶奶就好了,我其实真的很羡慕小勉有您这样的家人,他虽然自幼失去父母,但他有您啊,您会毫无保留的爱他,关心他。
反观我呢,好像我活了这三十年还没有谁是真的毫无保留的爱我。家族里的人在意我,重视我,或者尊重我,也仅仅只是因为我的身份,他们喜欢的是那个可以承担家族重任的长房长孙,而不是我这个人,至于我父母,他们倒是爱我这个人,可是比起我,他们更爱工作。
奶奶,您可以也当我的奶奶吗?可以像爱小勉那样爱我吗?不要叫我江先生,就叫我云礼,我知道这很冒昧,但哪怕就这一晚也好,我只是,只是太想体会那种被人坚定爱着的感觉了”
看着眼前人通红的眼眶,陆奶奶眼中闪过浓浓的疼惜,她伸手轻轻拍了拍江云礼的背以示安抚,声音如往常般慈祥
“好,云礼,我当你的奶奶,其实在我眼里,你和小勉一样,都是孩子,没有分别。”
闻言,江云礼的眼眶有些湿润,鼻头也有些酸涩,他没想到,自己随意发的牢骚,竟能换来如此真挚的回应。
这份温暖,是他多年来一直梦寐以求的,此刻,仿佛心底所有的阴霾都被这简单的话语一扫而空。
“奶奶,谢谢您”
得到奶奶的许可,江云礼小心翼翼地依偎在奶奶的怀里,如同一个渴求爱护的小孩儿一般。
陆奶奶用她那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拭去男人眼角的泪痕
“云礼,别怕,奶奶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支持你,我也会像爱小勉那样爱你”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谁都没有再说话,却已胜似千言万语。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屋内,给这个温馨的小屋增添了几分宁静与祥和。
这是江云礼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温暖,那种被人需要、被人疼爱的感觉,让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这一夜,男人在陆勉的床上睡得非常熟,因为他知道,他也有了能够毫无保留爱自己的奶奶。
从此,他不再是那个孤独地肩负着家族重担的长房长孙,也不再只是旁人的避风港,他终于也有了属于自己的避风港,一个可以让他卸下所有防备,安心做自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