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山心尖忍不住颤了下。
女、女儿?
他点开接听,电话里一个中性的声音传来:“我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现在开始我来回答你的问题。”
仔细听,不难听出这是个经过处理的声音。
权山目光阴沉,捏紧双拳,没有接过她的话,反问:“你怎么会有我女儿的手机?”
对面沉默片刻。
“这个很重要?”那个声音说道,她再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权山转了转眼珠,随即呵呵一笑,道:“晚了,万事讲究先来后到,现在是警察回答问题。”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现在这种情况不是你想要的局面吧,不然不会刻意多给他们一天时间去查你,你要是不想达成你的目的,现在可以挂掉电话。”
那个声音用着近乎傲慢的语气。
权山思忖片刻,点了点头,“行,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观众们引起一阵骚动。
在蒙面男子开始倒计时后,他们纷纷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仿佛身临其境一样。
谁知道倒计时到最后一秒,犯人的电话响了。
倒计时荒唐地终止。
只见蒙面男子接了电话,听不清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但他的声音却是一清二楚,听蒙面男子的意思,好像两人达成了某种协议。
蒲吏眉头一皱,他刚刚听到犯人在电话里说了句“女儿的手机”。
阿狼有女儿?
阿狼今年二十二岁,即使有女儿,也没到能玩手机的年龄吧。
他陷入了沉思,而就在这时,权山在众目睽睽下打开了免提。
“好,那你回答我,他该不该死?”
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在画面上。
画面中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
“我暂时不回答你这个问题,我先从第一个问题说起。”
蒙面男子一愣,随即点点头,“行。”
“你的真名叫权山,有个女儿叫权心儿,没错吧。”
权山愣在了原地。
见蒙面男子突如其来的沉默,又结合这个神秘人的话,慧方大厦门外的刑警们皆是心头一震。
他们从未怀疑过阿狼的身份,这些种种线索,无一不指向那个十年前的凶手。
蒲吏僵了僵身子,虽然隐隐怀疑,但在知道的这一刻,心里像是打翻了调味瓶一般,五味杂陈。
就是因为他对阿狼近乎执着,现在才被犯人牵着鼻子走,惭愧……
电话里的声音停了下来,蒙面男子偏偏头,声音微哑:“继续。”
“一年前的今天,五月十一日,慧方大厦尚未完工,你的女儿走上顶楼之后,就再也没回来,是吧。”
“新闻里报道,你女儿生前患有很严重的抑郁症、自闭症,导致她做出这种行为,但仔细一想,如果仅仅因为这些,你又何必大费周章做这么大个局?”
电话里的声音顿了顿。
“所以我去了你家,在你女儿的房间内找到了笔记本,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权山心尖一震。
“你女儿在打工途中被老板强.奸了,对吧。但她没跟你说,而是自己憋在心里,你也是在女儿走后翻她的遗物时才发现,得知真相的你异常愤怒,因为你知道,女儿的死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
“犯人不止一个人,是他们联手杀死了你女儿。”
权山浑身剧烈颤抖,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我在日记里读到,强.奸她的是她打工地方的老板,同时也是班上某个同学的父亲。这件事传出去后,强.奸犯的孩子很聪明,立马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给心儿赔礼道歉,把自己搞得身心交瘁,郁郁不振,看上去煞有介事,过得比心儿这个受害者还惨。”
“这场戏演得很好,成功激起同学和老师的怜悯。”
“于是同学可怜他,老师义愤填膺,上课强调父母之罪祸不及子女,班里不要搞歧视,带坏风气。”
“可笑的是,我在心儿的日记里发现,这个强.奸犯的儿子多次私下羞辱心儿,并没有丝毫愧疚之意。”
那个声音顿了下,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不会无的放矢,经过一番调查,你绑架的这群学生,就是你女儿的同学,而你手上的男孩,就是那个强.奸犯老板的孩子。”
此时观众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从一开始的身份大转变,到这起骇人听闻的故事,无一不是在挑战他们的神经。
讲到一半,蒲吏立即下令,彻查这个班里发生的事,并安排人在直播结束后,将守在门外的学生家长们叫去警局问话。
“当我了解故事后,你杀害第三名被害人的动机就呼之欲出了,叶博延也强.奸过一名女性,这名女性和你女儿的遭遇近乎雷同,几乎瞬间就勾起了你的仇恨,你推己及人,替这名女性的家人杀了他。”
“但这和你杀害第一二名被害人又有什么关系?还有你为什么要效仿十年前的凶杀案,割掉被害人的鼻子?”
“这两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我突然想到了你绑架女儿同学的原因。”
“对强.奸犯孩子的怜悯与保护,无疑是扎在你女儿身上的刀,一下又一下,最终遍体鳞伤,血流干了,她就走了。”
“你无法原谅一步步把女儿推向悬崖的共犯,所以实施了这场绑架。”
“这样一来,你杀害第一二名被害人的原因马上就清晰了。”
“你杀害那名作家,应该是因为其中一本名叫《信》的小说,讲述了因为哥哥犯罪,弟弟被歧视,生活艰苦不堪的故事,故事的最后哥哥服刑出狱,弟弟换了环境后生活改善,顺利大学毕业,一家人幸福美满的故事。”
“而大部分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接受了作者的思想,同情加害者,却自动忽略下场悲惨的受害者。”
“这基本映射了你的真实写照,你感受到了冒犯,从而愤怒,他知名度高,并且加上书卖得火爆,将这种病态思想广泛传播,若是大部分人都认同了这样的思想,那么你们一家岂不成了笑话?所以你决定杀了他。”
“杀害第二名被害人是同样的道理,据我调查,你和姜某是朋友,你向他透露了你的想法,并且期待友人的支持。”
“姜某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我猜测他不但否定了你的想法,还认为你不该迁怒孩子,并劝你放弃报仇。”
“你怒火中烧,于是对他也起了杀心。”
“但是你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割掉他们的鼻子?对割鼻的解释,我只能联想到古代的劓刑,劓刑是株连常用的刑罚,但这三人并没有血缘上的关系,那么可以试着往思想层面的关系上靠。”
“鼻子被割掉不会危及性命,但对人的形象有很大损害,对人格尊严也是一种摧残,因此,劓刑的目的并不仅仅在于对犯罪行为的政法,更重要的是一种羞辱,伴随罪犯一生。”
“他们三人,对这件事的丑恶态度,对你、对你女儿的抹黑和侮辱,令你无法忍受,于是你把他们推上了株连的刑场,割掉他们的鼻子,是你为他们打上的屈辱标签,也是对你女儿的一丝慰藉。”
说到这,那个声音呼出一口气,“我猜对了吗,权先生。”
画面中,蒙面男子在这个声音把故事说出来时,身子由剧烈颤抖,转为僵硬,最后放松下来。
他渐渐直起身子,漫步走到摄影机前,抬起手,在万众瞩目下,揭开了面具。
那是张阴翳深晦的脸,眉眼锋利,眼底遍布血丝,他紧咬着牙,老泪纵横。
他笑了两声,张了张嘴,声音像含了把沙:“厉害,猜得八九不离十,比外面那帮蠢货强多了。”
他话锋一转,“但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第三个问题,既然你知道了他的身份和他做过的事,那你告诉我,他到底该不该死?”
话音刚落,权山一把将男孩提了起来,男孩见状,拼命挣扎起来,哪还有半点之前的羸弱之意。
他自己恐怕也万万没想到,人家的爹居然亲自上门算账了。
对面沉默了片刻,才道:“法律上,父母之罪不及子女,无论强.奸犯儿子对你女儿采取何种态度,法律上都与他无关。”
权山的脸色眼看着阴沉下来。
“但是犯罪者必须要有着这样的思想准备。”
“就是自己在犯罪的同时也抹杀了自己亲属在社会上的存在。
“为了显示这种客观事实,也需要存在歧视。”
电话那头的声音沉了沉。
“不违法不代表有道德。他人前愧疚,人后羞辱被害人,反复横跳,骗取同情,道德上必须进行一定程度上的谴责。”
权山握紧了手机,试探道:“所以你的答案是他该死?”
那个声音一笑,风轻云淡。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何必问我,你无非就是想让我说出这些话,让所有人听见,让所有人知道,我的答案,又重要么。”
权山笑了。
下一秒,他做了个令电视机前的观众们大跌眼镜的动作。
镜头里,中年男子站得笔直,神色肃穆,毕恭毕敬地朝镜头弯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谢谢。”
他说。
良久,他重新直起身子,眉宇间的阴翳消散几分,像是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眼角已经染得通红。
他就站在那,佝偻的身子突然显得沧桑单薄起来,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狗,有些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