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好也有话想同向清说,等师洛玄半拉半拽着将严青山弄进屋里,楚淮序往自己和男人的杯子里添上酒。
“向大哥,我敬你。”
“你不能喝。”宋听将他手里那杯酒拦下来。
顾忌着他身体,师洛玄给他泡了壶茶,没让他碰酒,这会儿宋听自然也不让他喝。楚淮序却并不怎么在意:“只喝一杯,无妨。”
宋听向来拗不过他,两人相互对视了片刻,他便松开手,妥协了:“只能一杯。”
楚淮序答应得很痛快:“好。”
可实际上却喝了不止那一杯,宋听态度终于强硬下来:“不准再喝了。”
这还是他头一次对楚淮序用上“不准”这两个字,后者显得有些意外,竟真的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可我心里难受。”他说。
宋听如何不清楚这点。这段时间,楚淮序表面上看起来很坚强,可实际上,当夜深人静睡下时,他几乎每一晚都在失眠,整夜整夜地翻身。
家破人亡、武功尽失,从天之骄子沦落到如今这等模样,换了谁都不可能一下就缓过来。
宋听心疼得要命,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得说:“只要活着,总有一日能叫仇人血债血偿。”
他是杀惯了人的人,报仇的方式也就只有这一种。不管楚淮序相不相信,总归他自己已经下定决心,有朝一日定会替这个人讨回一切。
“血债血偿……”四个字滚在楚淮序舌尖,尾音咬得很重,带着强烈的恨意,“你说得对,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话分明是宋听先说的,这本来也是最直接的方式,但同样的话从楚淮序嘴里说出来,却叫宋听心头狠狠一跳,五脏六腑也像是被绞碎了一般。
“但是向大哥,你真的觉得我能叫那个人血债血还吗?”
“能。”宋听咬着牙。
楚淮序轻笑了一声,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宋听心里更痛。
天渐渐冷下来,夜里起过几阵凉风,喝了酒之后尤其容易受凉,他起身:“今天就喝到这,明早还要赶路,莫要再喝了。”
楚淮序腿有些软,被宋听一扶,直接摔进了他怀里,宋听浑身一僵,身形不自然地将他搀扶回卧房。
“先休息会儿,我去弄点热水,给你擦把脸。”
楚淮序半阖着眼:“嗯。”
他看着已经很是疲倦,宋听没再耽搁,手脚麻利地舀了一盆热水过来。
先前楚淮序手脚不便,这些事都是宋听帮他代劳,等到身体恢复之后,淮序便没再让宋听帮忙,开始自己洗漱、更衣。
因此宋听只是搓好了帕子,递了过去。可楚淮序却盯着他看,指尖轻轻握过来,用熏了酒气的嗓音朝他说:“你帮我……”
这句话,无论是从神态还是语气,都带着说不清的暧【忽略】昧,如果不是清楚这人的性子,宋听会以为淮序是在故意勾他。
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被蛊惑,蹲在床边,用帕子轻轻擦拭着楚淮序绯红【忽略】的脸颊。
“向大哥。”楚淮序忽地伸出胳膊,揽住宋听的脖子,这猝不及防的动作直接将宋听骇住。
两人原本就靠得很近,因为楚淮序这个动作,靠得更近,脸和脸几乎贴【忽略】在了一起。
“……”宋听滚了滚喉结,连呼吸都停滞了,涨红着脸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人。
“向大哥。”楚淮序又叫他一遍。
宋听全然不会呼吸了。太近了,他已经许久没有同这个人有过如此亲【忽略】密的举动。
此时此刻,再次有种叫他有种经脉逆行,好似浑身的血液都倒流进了大脑里的感觉,什么都思考不了。
唯有眼前的人。
可与此同时,他又清楚地意识到,淮序的这份依赖,这份温柔,并不是给他的。
还是向清。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剖成了两半,一半因为淮序的亲近而高兴,另一半又痛苦到想将“向清”杀了。
淮序只能亲近他。
只能是他。
“向大哥,是你教我的,血债需要血偿,所以……”他陷在痛苦和欢愉的挣扎中,却没发现眼前的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变了脸色,楚淮序危险地眯了眯眼,“你去死吧。”
少年的声音像寒冬腊月里最凛冽的冷风,不带半点温度,宋听瞳孔猛地一颤,还来不及反应,心口就疼起来。
宋听垂眸,银白的月色落在眼前人半抬的眼皮上,叫他的神色变得更冷。
而在他的手中,握着一支碧色的发簪,簪子已经完全扎进了宋听的胸膛之中,只余寸许还在【忽略】外面。
很疼。
宋听从小就深陷在影卫的训练营里,经过最残酷的训练,大大小小的任务没有上百次也有几十次,不知受过多少伤、流过多少血,更有几次命悬一线,只差一口气就要真的去见阎王。
却没有哪一次叫他这样痛过。好似在这一瞬间他已经死过千百次。
他抬起手,想要去握一握楚淮序冰凉的、染着鲜血的手,后者却误会了他的动作,将那根发簪握得更紧。
少年苍白的脸上满是恨意:“宋听,你去死!”
“你什么时候……认出来的……”发簪扎得太深,且直奔他的心口而去,宋听嘴角渗血,脸色刹那间惨白。
楚淮序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盯着眼前的人,脸色比受了重伤的人还要难看。
他师承禁军统领王单,一身本领却从未实践过,只在演武场上同人论过输赢。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人动了杀心,将利器捅进另一个人的胸膛。
而这个人还是他曾经无比信赖、妄想共度一生的人。
所用的利器是这个人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也是他浑身上下,没有被搜走的唯一一个物件。
只恨他一身武功全废,竟没能刺得更深,没能立刻要了宋听的命。
楚淮序几乎有些受不住,颤抖着双臂松开手。
这个时候他应该再补一下,再将这根簪子扎得深一些,或许宋听就死了。
但事实上,他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殷红的血刺痛了他的双目,眼前只剩下冲天的火光和满地的血。
他无措地、跌跌撞撞地朝着暮色冲了出去。
“公子!”这一下其实真将宋听伤得不轻,可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捂着胸口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