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的贪欲似乎真的会越来越重,他明明已经做好了叫淮序恨他一辈子的准备,明明以为自己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可当这个人每天在自己的眼前晃啊晃,对着他笑,和他一道说话、吃饭,他想要的就越来越多。
也越来越难以承受这个人怨恨憎恶的眼神。
他会痛、会伤心,会觉得难以承受,甚至忍不住会生出一丝不甘和怨怼。
明知不应该,却还是控制不住。
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同淮序正面交锋,自己默默地将这些负面情绪消化了。
但楚淮序对于宋听内心的想法一无所知,在他看来,宋听在为了什么事而生气,两个人皆心知肚明,既然对方打开天窗说亮话,他便也不打算再藏着掖着。
楚淮序于是赤着脚走到宋听跟前,摘下自己脸上的面具,扣到了对方脸上,眸光比银质面具泛出来的光还要寒凉:
“大人难道不记得自己三年前做过什么事吗?”
“我信任过你,换来的又是什么?”
语气竟是比面具泛出的寒光还要冷上几分,丝毫没有掩饰心底的恨和怨。
“是背叛、是欺骗、是父母兄长皆离我而去。”
“宋听、宋指挥使,请你告诉我,若你是我,还敢再相信那个人吗?”
宋听额上冒出一层冷汗,牙关紧咬着,双唇毫无血色,他盯着楚淮序,眼中的一丝光亮在男人的一声声诘问中一点点消散,眼眸中最后空空如也,彻底死寂下去。
“我同大人之间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但我不会将赌注全压在大人身上,大人若是能接受,我们的交易就继续,若是不能,那我便走。”
“交易?”宋听怔怔地盯着他的脸,一瞬间只觉得耳边一片轰鸣,好像什么东西笼罩了他的听觉,叫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是。”而楚淮序还在继续道,“我需要大人帮我,大人喜欢我这张脸,这难道不是一场交易吗?”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原来是这样。
宋听缓慢地闭了闭眼,艰涩道:“我知道了,这些事我不会再问,除非你愿意告诉我,但你要注意安全,否则我一定会追查到底。”
楚淮序掀了掀眼皮,不置可否。
“还有大典的事,不要去,太危险了。”
楚淮序却不打算听他的:“如果我非去不可呢?”
宋听:“……”
两人四目相对,僵持半晌,似乎谁都不准备改变主意,楚淮序的目光在时间的流逝中越来越冷、越来越恨。
最后当然还是宋听让步,他承受不住这样的眼神,狠狠地避开眼:“到时候让小五和祁舟跟着,否则我不放心。”
话音刚落,楚淮序便嗤笑一声,懒洋洋地往后一靠:“多谢大人。”
……
自大衍立朝以来,从来都是太后举行祭典,这还是头一次天子亲至,且举行两次大典。
大典当日的天气却并不怎么样,从早上开始就灰蒙蒙的,云层遮天蔽日,虽说没有太阳,却燥热难耐,连一丝风都感受不到。
为了让百姓亲眼见证楚明焕这位天子实乃真龙下凡,仪式当天允许百姓上山观礼。
为此,宋听特地拿着皇帝的手谕从洛阳调了守军过来。
然而或许是受了传闻的影响,前来观礼的百姓并不多,都怕像嗣水镇的人一样,受到诅咒的牵连。
其中一多半的人甚至是章炳之临时命人从山下几个村子用重金哄上来的,否则观礼的人就太少了,皇帝面子上过不去。
饶是这样,广场上依旧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楚明焕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见了这场面,皱着张脸明显的不高兴。
“陛下请宽心,待到仪式结束,谣言自然不攻自破,到时百姓一定会明白的。”章炳之察言观色,宽慰小皇帝。
皇帝的心情却没有因此就变好,沉着脸不吭声。
宋听领着锦衣卫将周围仔细检探查了一番,没发现什么异常:“陛下,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那便开始吧。”小皇帝塑着一张脸。宋听领命,正预备离开,小皇帝却又将他叫住,“怀月呢?他不来观礼吗?”
宋听:“……”
小皇帝心情差成这样,居然还惦记着淮序有没有到场,这下子脸色难看的可就不止小皇帝一个了,君臣三人皆神色郁郁。
尤其是宋听,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小皇帝对淮序的关注程度,属实超出了他的预料。
“也罢,他还是不要来了,人多杂乱,不安全。”
宋听:“……”
章炳之:“……”
章炳之:“陛下,吉时将至,还是先准备仪式吧。”
仪式的流程和之前一样,第一个环节是天子朝如来金身敬香。太后就是在这个环节出事的,宋听和章炳之担心历史重演,寸步不离地护卫在左右。
天子在白马寺的消息在大典前就已经传扬开去,红莲教的人极有可能在这种时候采取行动,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混迹在普通百姓当中。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皇帝亲至,大典的仪式比前次还要隆重,白马寺中十六位高僧连同方丈一起,围坐在大殿前的广场上,闭目诵经,手中紫檀佛珠不住拨动。
而楚明焕就立在广场中央,手拈着三柱檀香,朝着大殿之内的金身佛像缓缓叩拜。
在他身后,妃嫔、百官、以及前来观礼的百姓一同叩拜下去。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第一拜,起身。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第二拜,起身。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第三拜。
太后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的事,宋听握紧藏在袖中的软剑,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周围百姓的一举一动收在眼里。
深居宫中的皇帝难得露面,这实在是一个刺杀的好机会,红莲教的人应该不会什么都不做。
待要收回目光时,眼风带过一片纯白色的衣角,视线不由地停驻。
是楚淮序。
这一幕也和那一日相似,只不过淮序当日穿的是一身红衣,今日却换上了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