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序的双目骤然睁大,不再空洞,而是盛满了恐惧。
他想喊,想哭,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徒然地盯着那颗头颅。
忽然,那颗头颅睁开了眼睛。
红色的血液从她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不断地流下来。
他听见母亲嘶哑着声音重复着:“孩子,我的孩子,你要为我们报仇!一定要为我们报仇!”
“杀了宋听!杀了皇帝!把他们全都杀光!为你父亲和兄长,为我们整个端王府报仇!”
“娘……”楚淮序喃喃地叫了一声,泪水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
而他母亲的头颅还在不断地流出血泪,不断地重复着那些咒骂。
“答应我孩子,答应我,一定要为我们报仇,杀了宋听!杀了他!”
“是他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是他害死了你的父母兄长,你不要心软,杀了他!”
楚淮序跪在那颗头颅面前,痛哭流涕:“好,我答应你,我一定会、一定会杀了宋听,杀了他们所有人。”
他将手掌轻轻覆在那双不肯瞑目的脸上,“娘,您安心走吧,我一定会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所有人,为你们报仇。”
“去吧……去吧……为我们报仇……”
“淮序,别忘了我和父亲是为你而死,要替我们报仇!”
“我死的好惨啊小公子,小公子……”
一道道声音如附骨之疽刻在楚淮序的心底,父亲和兄长被万箭穿心而死的场景一遍遍浮现在他眼前。
在满目的血色中,他还看见了从前端王府里的一个小厮。
那孩子只有十二三岁,因为家里穷才被父母卖进了王府。
但他运气不好,才进来一个月,王府就出事了。
朱红大门被踹开,那小孩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一把森冷的长剑捅穿了心脏。
他木愣愣地睁着大大的眼睛、回头望向楚淮序:
“三、三公子……”
楚淮序记了那个眼神很多很多年。那个孩子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灾祸。
而此时此刻,那个孩子就站在邢台之上,流着血泪喊他:
“三公子、公子……我死的好惨啊,我还没有见到我的爹娘,我不甘心……”
那一声声的哭诉太沉重了,楚淮序是个胆小鬼,他忽然不敢去看、也不敢去听周围的一切。
所以他闭上眼、捂住耳朵,但那些声音却好像真的存在于他的灵魂之中,哪怕他不看、不听,仍旧避无可避。
“杀了……杀了宋听……”
楚淮序用力握紧拳头,睁开眼睛。这一回他没有再逃避,目光从邢台上每个人的脸上掠过。
他看得很慢、很仔细,像是要记住这里的每个人,“我一定会杀了宋听,为你们报仇!”
周围的人影更乱、更杂,每个人都在不住地朝楚淮序喊话,要他为自己报仇。
他渐渐看不清父母和兄长的脸,意识也逐渐模糊。
再睁眼时对上的不再是一张张落满血泪的脸,而是宋听。
锦衣卫指挥使坐在他的床边,握着他的手,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在视线相撞的那一刻,冲他笑了笑,温暖的手掌抚上他的前额:“醒了?”
楚淮序的意识还沉浸在那个充满血色的梦里。
仇恨叫他分不清自己此刻身处何地,又为什么在这里,本能地朝宋听挥出去一掌,直冲着对方的心口。
若是他功力全盛之时,这一掌几乎能要了宋听的命。
但他如今却是个武功尽失、经脉断裂的废物,掌力拍在宋听胸口软绵绵的,使不上多大的劲,反倒被后者顺势捉住了手腕。
“你现在还杀不了我,等你身体好了再说。”
又是这句话。
眼前的血色慢慢褪去,楚淮序也是在这时候才看清男人脸色并不怎么好,连唇色都有些发白。
之前那一刀终究还是伤到了他。
这让楚淮序感到畅快。但还不够。
他冷冷笑着,逼近宋听,像梦里一样,对着男人一字一句:“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的家人都死在了面前这人的屠刀之下,而他自己,也早在那一天,成了一缕该亡未亡的魂。
支撑他走下来的唯一念头,就是复仇。
他早晚会真的杀了宋听。
杀了这个人。
就是这口气支撑着他活到现在。
他忘不了、也不敢忘。
宋听温柔地吻在他额上,嘴角隐隐带着笑意:“好。”
就好像楚淮序跟他说的不是带着血泪的赌咒,而是世上最动人的情话。
楚淮序气急攻心,忍不住咳了起来。
宋听将他半搂进怀里,轻拍着后背替他顺气。不多时竟真的将咳嗽止住了。
楚淮序抬眼看了圈四周,才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他无比熟悉的房间。
镂空雕花的紫檀木床,山水墨色屏风,铺着雪狐绒毯的贵妃榻,出自前朝名家之手的玉色花瓶……
这分明是他的房间。
他幼时养在先帝身边,但端王府内还是留着他的房间,等他长到十三岁才回到王府,之后便一直住在这个房间。
直到十七岁那年,王府出事。
五年前的那场大火将整个端王府烧成灰烬,但宋听却又将王府复原出来,甚至连他的房间都一并保留着。
和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楚淮序推开他,赤着脚走到一侧墙边,站在一幅泼墨山水图前面。
这画是前朝一位大师的真迹,从前是被收在皇宫里的。
后来被楚淮序看中了,先帝就将画赐给了他,离宫时也一并带了出来,挂在这侧墙壁上。
楚淮序粗暴地将画扯下来,当着宋听的面将画撕成两半踩在脚下,句句诛心:
“大人借着我父母兄长的命尊享荣华还不够,连王府也要偷吗?”
“还是说大人当惯了狗,不知该如何当个人,所以才要样样模仿前主人的?”
“可惜狗就是狗,再怎么拙劣的模仿都变不成人。”
“就像这幅画,真迹早就被烧毁了,即便模仿得再像,也是假的。”
“大人这条好狗,还是好好在太后膝下伺候吧。”
“说不定得了太后她老人家的欢心,能赐大人一些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