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尘熬了个大夜,才好歹赶出来了他主子要求的各种文书。
还是在忍着左胳膊剧痛的前提下!就算是他自己已经装回去了也依旧是很疼好吗!
他真的很想告诉他主子,他是个人!不是个木桩!装装卸卸的好玩吗!
当然,他只是想想。
当白尘真的在清晨见着来到主帐里的西乾清时,只敢顶着自己黝黑的眼圈哀怨地开口唤人:“主子,早上好……”
西乾清不动声色地看向他乌青的眼,点头回应:“你起得挺早。”
白尘:“……”
不是起得早,是根本还没睡。
感受到白尘的怨气即将要冲破天际,西乾清没再逗他:“放你休沐一日,回去吧。”
白尘感动地泪流满面:“主子您是个大好人!”
西乾清斜睨他一眼:“不走就给你安排点别的事干。”
“走!我立刻就走!”白尘扔下自己手里的笔,手掌一撑从桌子前蹦到西乾清旁边:“今日我休沐,有事也不要找我,说话算话!”
西乾清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滚。
白尘飞速滚了。
不说别的,他猜这世界上就没有一个人能比西乾清更自律更无趣。
每日准点睡觉起床处理公务练武……
成日成日地坐在案桌前到底做什么呢?也没有一点自己的爱好和生活。
似乎从西乾承走了以后,他就一直是这个状态。
白尘叹了口气,回自己住处准备先睡个觉。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今天休沐以后,他反而精神百倍一点都不困了!
白尘将自己蒙在被子中,试图放空思维先睡个觉,眼睛干涩但脑子却清醒极了。
白尘恨恨地拍开罩在脸上的被子,盯着大亮的天光嗷嚎了一嗓子:“大白天的睡什么觉!”
喊完了,就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转而鲤鱼打挺穿鞋出门。
白尘站在门口想了一阵,决定去秦军大本营那处找些乐子。
“小白将军来了!”
“哎,小白将军!”
“快来快来!”
……
一番热热闹闹的照顾声中,白尘被出来遛弯的冯怀恩一把薅住了。
白尘的满面春风还堆在脸上,他扭头笑道:“冯叔早啊!”
冯怀恩对白尘的印象一直很好,再加上这是他昔日上司的独苗,看向白尘的眼神中更多了些慈爱。他大力拍了拍白尘的肩膀,道:“你小子怎么今日跑来了?”
白尘刚被西乾清卸过的肩膀又被冯怀恩猛锤两下,他脸上的笑顿时扭曲一瞬,他想说什么,但是犹豫了下,还是独自咽下了这甜蜜的重量:“也不是就今天,我这两天老往这边跑……”
冯怀恩眉头一拧,这次是真的结结实实给了白尘的肩膀一拳:“你小子,跑来玩不找你叔,你叔就等着跟你唠唠嗑呢!”
白尘的脸继续扭曲着,刚想跑,又被冯怀恩捏住了肩膀。
……还是那只。
冯怀恩神经大条地发现白尘的表情不太对劲:“怎么呲牙咧嘴的?”
白尘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左肩膀,和其上冯怀恩的手。
“冯叔,我肩膀要被你拍断了。”
冯怀恩闻言,拍着白尘的肩膀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净在这逗你叔。走走走,别在这愣着了,进屋聊进屋聊。”
白尘捂着自己的胳膊,深吸了一口气,谨慎地走到了冯怀恩的另一侧,让他远离自己那命途多舛的胳膊。
冯怀恩一直将他带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也没招呼白尘落座,自顾自地跑到屋子的角落中翻起了箱子。
白尘还不等开口说点什么,冯怀恩就已经从箱子里翻出一堆东西,迎面扔给了他一件软甲。
白尘低头看着,入手偏凉,质感柔中带刚,感觉上应是刀枪不入。他又掂量了下它轻薄的重量……
这别不是传说中先秦无数匠人呕心沥血制做的“金丝甲”吧?
这东西不是都从这个世上消失干净了吗?他主子费尽心思也没找到一件!
白尘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眨眼间,冯怀恩又往白尘怀中塞了把银光灿灿的长弓。
白尘接过,将金丝甲搭在肩膀上,勾着指尖试着拉了下这把长弓的弓弦。
嗯……难开的很。初步判断,两石以上,是个狠角色。
冯怀恩转过头,看到了白尘的动作。二话没说上前一步,走到白尘身前,直接将自己拇指上带着的扳指褪了下来,拉起白尘的右手,套在了他的拇指上。
白尘有些不解,也有些呆滞。
这枚扳指显然是有些年头了,表面有着几道明显磨损的划痕,但并不影响它色泽温润,纹理古朴。刚从冯怀恩的指尖移到白尘这处,还带着些许他的体温。
白尘急忙将那枚扳指卸下了拿在掌中,往冯怀恩的方向递过去。
“不是,冯叔……您这是……”
还不等白尘的这句话说完,冯怀恩又从自己的箱子里翻出了什么东西,往白尘的方向一扔。
白尘连忙把扳指放在左手中,右手接过冯怀恩抛来的东西。
是一个布袋子,不清楚布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但沉甸甸的。白尘想看看里面是什么也没有好办法,因为他的手都被占满了。
冯怀恩的扒箱子行为还在继续,不一会又掏出了一个箭筒转身要给白尘。
白尘:“……叔,你先看看我。”
他的左右两肩上,一边是金丝甲,一边是那把长弓,左手里握着枚扳指,右手还提着个布袋子。
冯怀恩盯着他看了两秒,想了想,自己动手将这个箭筒挂在了白尘的腰上。
冯怀恩解释道:“这个和揽月弓是一套的,可不能分了家。”
白尘嘴角一抽,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的东西,又看向乱七八糟的箱子,开口道:“冯叔,您是准备搬家吗?还有什么需要我帮您搬的?不如我直接帮你把那个箱子一块搬着走?”
冯怀恩翻了个白眼道:“还想什么呢!你叔这两年攒的宝贝都给你了,你还要把我剩下的这些破衣服破裤子也带走?你小子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啊?”白尘有些愣,完全没明白。
他们二人都沉默了一会,白尘恍然大悟。他不敢置信地指着身上挂着的这堆东西,问道:“冯……冯叔,啥意思?你这些是要……不会是,给我的吧?”
冯怀恩皱眉点头,似乎不理解白尘为什么要问这话:“那你说呢?”
白尘的眼瞪直了:“啊?为啥啊?给我做什么?”
冯怀恩也觉得莫名其妙:“你叔送你的见面礼,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白尘先伸手指着肩膀上的金丝甲:“这……”
“金丝甲,这东西不会没听说过吧?这甲还是当年我冲锋陷阵领了个头功,你父亲亲自去问圣上求的。整个大秦也找不出五件!这么多年我也没舍得穿,送你了送你了!”
“不!不不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白尘就差跪下归还了。
“闭嘴!”冯怀恩脸色一沉道:“你是不是看不起你叔!”
“不是!我这……不是,主要是这……”
冯怀恩瞪眼道:“别那么多废话!”
白尘不敢吭声了,委屈巴巴地把这个万分贵重的金丝甲抱在了怀里。
过了一阵,白尘抬手递过去手里的扳指:“叔,这个……”
冯怀恩看了一眼,笑着推了回去:“嗨,这个小东西你就收着吧,也不值什么钱。这东西是我的护身符,现在我也不怎么打仗了,留给年轻人正正好。可别扔了哈!我只是说不值什么钱,但其实还挺贵的!对,而且用它拉揽月弓,肯定很不错!”
没等白尘插嘴的,冯怀恩就自行介绍起了他背着的揽月弓。
冯怀恩绕着这弓走了两步,伸手摸了摸它,轻叹一声后道:“这弓啊,是你父亲的。”
白尘把到嘴边的那句“我不想要”咽下了。
“你父亲带着这把弓回京驰援,我……我是在尸山尸海中把它找回来的。”
白尘看到冯怀恩眼中不可言说的悲痛,他沉默了。此刻的他,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从白尘记事起,就从来没有“父亲”这个角色的出现。小时候是被秦暮晚一把把拉扯大的,长大后秦暮晚告诉他关于他父亲的种种,他也只能当做故事听着,记住。
他会因为秦暮晚的死伤心欲绝,也会因为西乾承的死难以自控,但听到自己父亲的死,却依旧如同听当初秦暮晚讲的故事一样……
像是一个与自己有关的,外人的故事……
白尘思索许久,上前沉默地拍了拍冯怀恩的肩膀。
许是觉得在后辈面前不该如此失态,冯怀恩收敛起神态,提了个笑,指着白尘手中的布袋子道:“还有这个,是你叔我这几年攒的私房钱。我也没给你找个婶子,更没法生个闺女给她存嫁妆,留着也无用,你拿去花吧!”
白尘:“……”
别的也就罢了,这个是不是有点……
过于长辈了……
白尘斟酌着道:“您要不,还是留着自己花吧……秦王给我开俸禄的。”
“哎!”冯怀恩摆手道:“能一样吗!你上司给的是你自己的,这个是你叔给你花的!放心拿着吧,你叔我有的是钱!就当是我替你父亲给你发的零花钱!”
听到自己父亲死讯的白尘可以做到平静无波,但却不能在此时依旧保持冷静。
当然是不一样的。
秦暮晚虽然将他抚养长大,但她不光是长辈,更是主子。从来没有一个完完全全以长辈的身份自居,表现出这种亲昵的姿态对待他的人。
冯怀恩是唯一一个。
可能,父亲也就不过如此了。
他的心脏直感觉酸酸涨涨的,似乎某些澎湃翻涌的感情即将从胸膛迸发。
最先有动作的,是眼睛。
白尘背过身去,迅速抹了一把自己眼眶中不受控制的泪水,再次转过身来时,言语中多了些哽咽。
“我知道了……谢谢冯叔。”
冯怀恩这人神经大条惯了,此时也完全察觉不到白尘的异常。他走上前,推着白尘往外走:“走走走,去演武场试试这揽月弓!你是不知道当年白将军用这弓,可是创造了不少咱大秦的神话!什么千里之外取人首级这种事,简直数不胜数!”
“啊?可是我这东西……”白尘举了举自己满身的东西示意他。
“哎呦!”冯怀恩夺过白尘抱着的金丝甲扔到了一旁椅子上,将钱袋子直接系在白尘的腰上道:“软甲先放我这,等你走的时候再来拿不就好了,走走走,先去试试弓!”
白尘的话唠本质开始冒头,他扭头问道:“啊,不是吧?这弓捡回来以后,您竟然没试试?”
冯怀恩从后面给了他一拳:“我疯了吗!这可是白将军的遗物!除了你以外,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碰!若不是当初我记得将军说过他有一个儿子,这弓我捡回来以后铁定就用来给将军陪葬了,哪留得到今天。”
“这也……不至于吧,不就是把弓,冯叔你用的话我爹肯定在底下也不会说啥。”
“你小子……”
二人推搡间,到了秦军的演武场。
冯怀恩指着百米外的箭靶道:“先试试那个!”
说完,从一旁的箭筒中抓了一把箭扔到白尘背上背着的箭筒里。
白尘套上了冯怀恩的扳指,从身后抽出一支箭,搭弓拉弦。
蓄力……
“啪”!
白尘目瞪口呆地转头,与目瞪口呆的冯怀恩两相对视。
白尘捏着一根断掉的弓弦,嘴角抽搐道:“我就说得用,不然这跟陪葬了有啥区别……”
冯怀恩的神情也有些呆滞:“额……这是不是因为放太久了……”
白尘没说话。
显然就是!
冯怀恩挠着自己的头:“咳,问题不大问题不大,我再去给你重新配个弓弦就是了。”
“……好。”白尘把弓递给冯怀恩,背着的箭筒也抵了过去。
“行,那先这样,你明天来找我,咱俩一块去给这揽月弓配个好弦。走,先去我那把东西带回去。”
二人来演武场没有一刻钟,就又灰溜溜地回去了。
白尘抱着冯怀恩给的一堆东西,心情愉悦地往回走。
至于为什么又变成了一堆……
冯怀恩在放白尘走时,忽然又从一旁桌子上抓了一堆据说是“秦国特产”的小零嘴,给白尘装了满满一口袋。
于是就有了一个边赶路边吃吃喝喝的白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