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采儿的话,彻底震惊了梅婉清。甘采儿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与她从小到大所听到的不同。
从小到大,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告诉她,她命格不好,与她多亲近是要倒大霉的。
她母亲死,是因为她;她乳嬷嬷的死,是因为她;她心爱的小狗死,还是因为她;甚至连她养的花花草草死掉,也是因为她。这一切,统统是缘于她命格犯煞。
所有人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提醒。
所以,当周围的人对她冷眼相待,兄弟姐妹都不与她亲近时,她一直在告诉自己,是自己的命不好,她们不搭理自己,是应该的。甚至连服侍她的下人,若对她有个笑脸,能亲近她一分,她都心怀感激。
在府中,也只有母亲,愿意冒着被克的风险,经常来看望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可现在,眼前这位兰夫人却告诉她,根本就没什么“克亲克友”!全都是胡说八道!
望着甘采儿明艳张扬的眉眼,梅婉清心中一震,像是常年阴冷潮湿之地,忽地漏进了一缕光。
她看着甘采儿,不由生出一抹羡慕,原来,哪怕克死了母亲,也能活得这样自在呀。
甘采儿递过来的友情,梅婉清接下了。她想,也许自己真的克不到甘采儿。
甘采儿拉着梅婉清在梅林里逛起来,她二人在前面逛,小红在后面绊着巧燕,不让她上前打扰。
从“梅家大小姐”几个字一出,小红便知道,这人对甘采儿很重要。同为下人,小红自然能看出,巧燕对梅婉清的态度完全没有尊卑,明显就是奴大欺主。
小红就使了手段,拉着巧燕与她一起,只远远跟在两人后面。
甘采儿一边闲逛着,一边给梅婉清讲了许多自己童年的趣事。梅婉清默默地听着,心里暖暖的。后来,她也鼓起勇气,给甘采儿讲了一些自己的事,但大多数都乏善可陈,干巴巴的,没什么趣。
她们没逛多久,就有婢女过来相请,说陈夫人请的戏班子到了,已经搭好了戏楼,让大家去听戏。
这时,巧燕强行撇开小红,快走几步上前,对梅婉清道:“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陈夫人请我们听戏呢,戏台都搭好了,你不去吗?”甘采儿眼风都没扫巧燕,只看着梅婉清问。
梅婉清看了巧燕一眼,迟疑半晌,然后还是对甘采儿摇了摇头。
“我就不去了。母亲说过,人多的地方我最好少去。而且,她还说未时之前,我必须得回府,不然天寒阴气重,我会容易邪风入体的。”
甘采儿一默,说不出话来。
这位梅夫人还真是用心良苦,就不知道梅婉清的亲娘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化为厉鬼,从棺材里跳出来,一掌劈死她。
“既如此,那你便早些回去吧。”甘采儿也只好放开了手。
“兰夫人,你,你在京都会留多久?”梅婉清犹犹豫豫地问。
梅婉清眼中的不舍和渴望太明显,甘采儿心中轻轻一叹。
“近几年是不会走的,我还打算在京都开个几个成衣铺子呢。”甘采儿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梅婉清似大松一口气。
“梅大小姐,我初来京都,也不认得几个人,对京都也不熟。我能不能约你出来逛逛?”甘采儿忽道。
梅婉清一脸为难。
“若不方便,那我能不能去府上找你?”甘采儿继续道。
“好呀。我平时不方便出府,但若你能来府中,那是极好的。”梅婉清的眸子,一下就亮了。
“那可说好了,我若有空,便去你府上找你聊天。”甘采儿笑起来。
“嗯。”
梅婉清一抬手,解下了自己随身的一块玉佩,递给甘采儿。
“兰夫人,你来的时候,直接把玉佩给门房看,就说是来找我的。”
“小姐,这块玉佩你怎么能送人呢!这可是相爷送你的护身玉佩呢!!”巧燕一声惊叫,伸手就想拿走玉佩。
甘采儿抬一手,将玉佩接过。
玉佩入手温润细腻,像湖水一般碧绿、剔透,上面有一尾鱼,还有一个“清”字,是极好的翡翠精雕而成。
甘采儿想起前世的自己,也是这样巴不得将所有的好东西,都一股脑地塞给丁佩兰,宛如此时的梅婉清。
她觉得自己手中握住的,不仅仅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还是一份滚烫的心。这份心意,她不能辜负。
“梅大小姐,那我们可就说好了!”甘采儿扬起玉佩,冲梅婉清笑着,笑得一脸明媚,灿烂。
“我住在东城城墙根下的罗汉巷,你若是得了空,也可以给我下帖子的。”
梅婉清走了,离开时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你给她说什么了,看样子她很高兴?”
甘采儿一扭头,就看到朱小筱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
“你怎么过来了?”甘采儿往她身后看了看,“你与那些夫人都聊完了?”
“早聊完了,早想过来寻你的。结果见你正上赶着讨好梅家大小姐呢,就不敢上前来打扰你。”朱小筱这话说得酸溜溜的,还撇了一下嘴。
甘采儿好笑地看着她,将手里的红梅递过去:“来,这只红梅送你了。鲜花配美人,正正合适。”
朱小筱这才展颜一笑,将花接过。
“其实,她是一个可怜人。”
甘采儿叹了口气,然后就把梅婉清的事给朱小筱说了。
朱小筱听后,相当吃惊。
“这么明显的事,她就一点也看不出来吗?”
“她能怎么看?她娘和乳嬷嬷死的时候,她才两三岁。”
“她从小就生活在梅夫人给她打造的环境里,身边的人也全是梅夫人安排的,每个人都不断和她说‘克亲克友’,又确实有些不好的事发生,她自然会信以为真。”
“加上这个恶名,梅夫人不仅仅只是对她说,还大肆在京都内传扬,敢接近她的人就更少了。她能得知真相的机会,几近于无。”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朱小筱问。
她知道甘采儿头号要报仇的对象就是梅婉吟。
甘采儿摸了摸手中的玉佩,道:“至少要去梅府中打探打探。”
“好,那一起去。”
“你去干嘛?!”甘采儿扭头,奇怪看她一眼。
“当然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梅府那是什么地方?是你一个人能去的?”
“我怕你囫囵地进去了,可囫囵着出不来!”朱小筱冷哼着,白了她一眼。
“哈,我会有这么笨?!”甘采儿气笑了。
“是,你是没这么笨。那怎么前世尽被人算计了?”朱小筱毫不留情指出。
“我,我这不是吃一堑长了一智嘛。”甘采儿气势一下就弱了。
“呵,我看够呛!你连梅婉吟都斗不过,还想去揭她妈的老底?”
“不管了,总之你要去梅府,一定要叫上我。到时候,两个人总强过一个人。”
“你听到了没?!”
朱小筱一把揪住甘采儿的衣襟,板起脸,很严肃地看着她。
“好了,好了,一定叫上你,成了不?”
见朱小筱唬着脸,甘采儿只好应下。她将衣襟从朱小筱手中解救下来,仔细整了整。
“对了,你今日相亲相得怎么样?”甘采儿问。
“哦,我捡了几桩你小时候的事说了,然后她们就都不和我说话了。”
“喂,你干嘛说我的事?!”
“放心,我都说成是我干的了。”
甘采儿一噎,无语。
“小筱,你就不怕传出去,到时候韦家会嫌弃你?”
“兰夫人,你放心。韦家的长辈,我家小姐都见过了。小姐当时表现得可好呢,很得长辈的欢心。”环儿忽插嘴道。
“就你话多!”朱小筱脸色一红,伸手就要去掐环儿。
环儿笑得跑开了。
就这样,一行人斗着嘴,打打闹闹地往戏台去。
五日后,甘采儿收到了梅婉清的请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