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
季瑶又和皇帝说了几句话,随后便蹙着眉头,做出了一副自己有些不舒服的模样。
皇帝见此,虽然有心和季瑶亲热,但也担心她的身体,便吩咐进保,让他安排人送季瑶回去。
不曾想进保只是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神色就变得有些不自然了起来。
皇帝忍不住心生疑虑。
“怎么了?可是宁妃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进保欲言又止,似乎是有些为难,不过见皇帝皱着眉头看向他,再一想到平日里,皇帝对李玉和进忠的看重……
如果不是他们两个先后惹恼了皇帝。
哦,不,应该说,如果不是进忠被皇帝迁怒,之后又被李玉趁机收拾,如今双腿受伤,无法来皇帝身边伺候,李玉又被皇帝厌弃,调到了外头看守大门,这个近身伺候皇帝的机会也轮不到他的头上来。
虽然进保平时看上去不言不语,好像很老实的样子,但只要是做太监的,就没有不想往上爬的。
就算是为了自己能不受欺负,为了自己能在这深宫六院之中活下来,他们也会竭尽全力地往上爬。
进保自然也不能例外。
尽管对方是他师傅,但是……
进保抿了抿唇,似乎是将自己那为数不多的良心咽下去一般,片刻后才低声说道:
“万岁爷,奴才送宁妃娘娘回去的时候,发现李玉公公不在门口,似乎是……”
他的声音有些迟疑,不过在得到了皇帝的眼神示意后,到底不敢有丝毫隐瞒,将李玉是如何离开养心殿门口,离开后又去了哪里,一一告知给了皇帝。
‘哗啦——’
今天的奏折是彻底遭了殃。
先是上午被皇帝胡噜到了地上,这才刚过去多长时间啊,就又被他重新扔到了地上。
不过在场人注意力显然都没有放在奏折上。
“该死的李玉!居然敢对朕阳奉阴违!”
在听到他并没有按照他的吩咐,仔细的想想自己到底是谁的人,反而是一溜烟的跑去了翊坤宫,皇帝对李玉的不满已经达到了巅峰。
“这……”进保的脑袋低的更深了,“李玉公公可能也是担心万岁爷,故而想去劝劝娴妃娘娘。”
然而他这一句劝,却让皇帝注意到了他们三个人对如懿的称呼各有不同。
进忠和进保不论是称呼谁,都是恭恭敬敬地叫对方‘娘娘’或‘小主’,只有李玉……
他在称呼其他人的时候,虽然也是叫‘娘娘’或‘小主’,但是对如懿,他可从来都是称呼对方为‘娴主儿’。
之前,皇帝并没有在意过这个称呼。
不过如今,当他发现在李玉的心里,如懿甚至有可能比他还要高一位时,皇帝就怎么听这个‘娴主儿’怎么觉得不舒服了。
但是……
他目光隐晦地打量了一眼进保。
这小子,平时见他默不作声,还以为是个闷头做事的憨货,结果如今一看,也是有心往上爬的。
可皇帝虽然不满李玉,但李玉毕竟是跟在他身边的老人儿,进保踩着他往上爬,皇帝虽然能理解,却也因此而不太愿意用他了。
果然……
私心上,他还是更待见进忠。
尤其是想到刚刚如果没有他的那一句话,他险些就要被如懿忽悠过去了。
皇帝就觉得进忠是一个忠仆。
对他的迁怒也在不知不觉间散去。
“进保,你一会儿去太医院问问,看是谁给进忠瞧得腿。”
皇帝淡声道:
“有什么好药尽管用上,朕还不缺这几块银子。”
缺的只是能为他做事的人。
皇帝在心里暗忖道。
至于进保会如何琢磨,皇帝并不在意,也不可能在意他一个小太监的想法。
但进忠却不可能不在意。
是夜。
他趁着进保需要在养心殿里当值,无暇注意他,避开人,偷偷地从庑房溜了出来。
而季瑶既然能开口让他过来,那自然是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所以进忠的行动并没有受到任何人的阻拦,很快便穿过御花园,来到了承乾宫的门口。
月光照亮了朱红色的大门,乍一看,宫门紧闭,似乎在谢绝所有人的探望,然而进忠不过是伸手轻轻一推,那扇看上去关得严实的大门就悄悄地露出了一个小缝儿。
进忠唇角一勾,眼眸朝四周扫视了一圈,确定没有人,这才身子一侧,顺着那道门缝钻了过去。
“宁主儿。”
他脚步略显急切地走进了季瑶所在的正殿,匆忙间,进忠甚至没有注意到正殿的外厅里并未点灯。
还是在关门的时候,门板将月色挡在了外头,进忠这才发现屋里居然是漆黑一片,不由地小心翼翼唤了一声。
“进来吧。”
轻柔的嗓音隔着一道屏风缓缓地飘进了进忠的耳朵里。
他心神一荡,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腿已经有意识地朝着里间迈去。
“宁主儿。”
都说月下观美人,另是一番情境。
如今季瑶就刚好在烛光摇曳处,一点一点地卸着妆。
病容从她的脸上渐渐褪去,露出了她原本的肤色。
昏黄的光、暗沉的影,朦朦胧胧中,进忠的眼里也忍不住带上了几分恍惚。
然而就在她抬手准备摘掉头上的发饰时,进忠明明还没有回过神,但是下意识地,他还是举步上前,攥住了季瑶捏在步摇上的手指。
‘簌簌’的声音从两人相握的指尖中传来。
进忠回过神,却并没有松开两人交握在一起手。
“娘娘……”他的声音很低,低到近乎耳语,“还是让奴才伺候您更衣吧。”
说话间,他有意识地瞟了一眼面前铜镜。
只见镜面里模模糊糊的映照出了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端坐在椅子上,哪怕自己的手被身后的人攥在掌心之中,也只是轻描淡写地瞥了对方一眼,并没有挣扎。
至于那个攥着她手的人……
进忠含笑的目光对上了镜子里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眸。
他正凑在她的耳边低语着。
明明并没有贴在一起,可是从镜子里看去,却仿佛他已经轻吻在了她的耳畔一般。
季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对于进忠这种明知道镜子里的是假的,却偏偏还是会为此而欢欣雀跃的行为,她心里有些无奈,但是不知为何,又隐约带上了几分窃喜。
或许是因为她喜欢他这样暗戳戳的表达?
又或许是因为他太容易得到满足,所以反而让她产生了几分怜惜?
总之季瑶并不反感进忠的行为,自然也没有给他泼冷水的打算。
她只是轻笑着转移了话题,就当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是膝盖受伤了吗?怎么今日就过来了?”
她瞟了一眼他的腿,试图从中看出他此刻的状态,可惜从季瑶的角度来看,只能勉强瞥到他的袍角,更别说看清他受的伤重不重了。
季瑶忍不住皱了下眉,想要转过身去,好好的打量他一下。
原本还一动不动、任由进忠握着的手,也随着她的动作动了一下。
进忠的心里有些不舍。
他当然知道季瑶是在关心他,可是对于他来说,这样的伤早已是家常便饭。
虽然当时确实腿上踉跄了一下,不过如果不是为了给她一个由头,让她可以尽情的对付李玉,他估计连第二天的当值都不会误,更别说去请什么太医了。
所以如今用他浑不在意的事情,去换他掌心里握着的这只手。
进忠的心里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
然而感受到她往回收手的力度,进忠哪怕是心里再不愿,也不敢勉强于她。
“奴才也就今日能有功夫过来了。”
他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指尖在半空中摩挲了一下,似是在感受那抹余温,嘴上则是认真的解释道:
“今日事发突然,进保顾不上安排,但是等到明日恐怕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