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见贾母那天在大观园不过是受了些风寒，算不得什么大病，请来医生开了两剂药吃了之后就有所好转，心里便踏实了许多。于是，她把凤姐唤来，吩咐她准备一些东西，好给贾政带去。两人正商议着这事，突然贾母派人来请，王夫人赶忙带着凤姐前往贾母处。到了地方，王夫人关切地问道：“这会儿感觉身体又好点了吧？”
贾母面带微笑地说：“今天可好多了。刚才你们送来的野鸡崽子汤，我尝了尝，味道还真不错，我还吃了两块肉，吃完整个人都很舒服。”王夫人也笑着说：“这是凤丫头特意孝敬您的。她这份孝心可真是诚挚，没白让老太太平日里疼她。”贾母点头，脸上满是欣慰：“难为她这么用心。要是还有没煮的野鸡，再炸上两块，做成咸咸的口味，配着粥吃肯定很下饭。那汤虽然好喝，但配稀饭就不太合适。”凤姐在一旁连忙点头答应，立刻吩咐人去厨房传达贾母的要求。 这时，贾母又笑容满面地对王夫人说：“我派人请你来，没别的事儿。
初二是凤丫头的生日，前两年我早就想给她办个生日宴，可每次到跟前就碰上大事，就这么耽搁过去了。今年人都齐了，而且看样子也没什么要紧事，咱们大家好好乐呵一天。”王夫人笑着回应：“我也正想着这事儿呢。既然老太太您这么高兴，那咱们不如现在就商量定下来？”贾母兴致勃勃地说：“我寻思着，往年不管是谁过生日，都是各自送各自的礼，这样太俗气了，感觉大家之间也很生分。今天我想出个新办法，既能让大家不生分，还能增添不少乐趣。”王夫人赶忙说道：“老太太您觉得怎么好，咱们就怎么来。”贾母接着说：“我想着，咱们学学那些小户人家，大家凑份子钱，根据凑的钱数来办事，你说这样好不好玩？”王夫人笑道：“这主意挺不错的，不过不知道具体怎么个凑法呢？”
贾母一听，更加兴奋了，急忙派人去请薛姨妈、邢夫人等人，还吩咐去叫姑娘们和宝玉，另外，宁国府那边的珍儿媳妇以及赖大家的等有头有脸、管事的媳妇们也都一并叫了来。 众丫头和婆子们见贾母如此高兴，也都跟着兴奋起来，赶忙各自分头去请人、传话。没过多久，老老少少、上上下下的人，乌压压地挤满了一屋子。
只见薛姨妈和贾母面对面坐着，邢夫人和王夫人则坐在房门前的两张椅子上，宝钗姐妹等五六个人坐在炕上，宝玉依偎在贾母的怀里，而地上则满满当当地站了一地的人。贾母见状，连忙让人拿几个小杌子来，让赖大的母亲等几位年长且有体面的妈妈坐下。按照贾府的规矩，那些年纪大、服侍过长辈的仆人，比年轻的主子还要有面子，所以尤氏、凤姐儿等人只能站在地上。赖大的母亲等三四个老妈妈客气地告了个罪，便都坐在小杌子上了。 贾母笑容满面地把刚才关于凑份子给凤姐过生日的想法跟众人说了一遍。众人一听，谁不愿意凑这个热闹呢？再说了，有的人跟凤姐关系好，乐意这么做；有的人畏惧凤姐的威严，正巴不得借此机会来奉承她；而且大家也都拿得出这份钱，所以一听到贾母这么说，都纷纷欣然答应。贾母率先开口：“我出二十两。”薛姨妈也笑着说：“我跟老太太一样，也是二十两。”
邢夫人和王夫人说道：“我们可不敢跟老太太比，自然要低一等，每人出十六两吧。”尤氏和李纨也笑着说：“我们就更得低一等了，每人出十二两。”贾母连忙对李纨说：“你一个寡妇，又没有什么收入，怎么还能让你出这份钱呢，我替你出了。”凤姐赶忙笑着说：“老太太您先别忙着高兴，咱们先算算账再揽这事儿。
老太太您身上已经出了两份了，这会儿又要替大嫂子出十二两，您现在说得高兴，待会儿回过神来又该心疼钱了。到时候您又要说‘都是为凤丫头花了钱’，然后想个巧法子，哄着我拿出三四份来暗地里补上，我可还在做梦呢。”这番话逗得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贾母笑着问道：“那依你该怎么办呢？”凤姐笑着说：“生日还没到呢，我现在就已经承受不起大家的这份心意了。我一分钱都不出，却惊动了这么多人，实在是心里不安。要不这样，大嫂子的这一份我替她出了。到生日那天，我多吃点东西，就当是享受这份福气了。”邢夫人等人听了，都纷纷表示赞同：“这主意很不错。”贾母这才点头同意。 凤姐儿又笑嘻嘻地说：“我还有句话要说。
我想啊，老祖宗您出二十两，还得算上林妹妹和宝兄弟的两份。姨妈出二十两，也得算上宝妹妹的一份，这样倒还挺公道的。只是二位太太每人出十六两，自己出的本来就少，又不替别人出，这就有点不太公平了，老祖宗您可就吃亏了！”贾母听了，赶忙笑道：“还是我的凤姐儿向着我，这话在理。要不是你提醒，我差点又被他们哄过去了。”凤姐接着说：“老祖宗您就把林妹妹和宝妹妹交给二位太太，一人负责一个，出多还是出少，让她们每位替出一份就是了。”贾母连忙点头：“这办法很公道，就这么办。”赖大的母亲赶紧站起来，笑着说：“这可就反了！
我都要替二位太太生气了。在那边，她们是儿子媳妇；在这边，她们是内侄女儿，怎么反倒不向着婆婆、姑娘，却向着别人呢？这媳妇倒像是成了外人，内侄女儿也跟外侄女儿似的了。”她这一番话，说得贾母和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赖大的母亲又接着说：“少奶奶们出十二两，我们自然也该比她们低一等。”贾母听了，连忙说道：“那可不行。你们虽然身份上该低一等，但我知道你们几个都挺有钱的，虽说地位低些，可钱比她们多多了。
你们得和她们出一样多才行。”那些妈妈们听了，赶忙点头答应。贾母又说道：“姑娘们嘛，就意思意思，每人按照一个月的月例出就行了。”然后她回头叫鸳鸯，“你们也凑几个人，商量商量凑点份子钱出来。”鸳鸯答应着去了，没过多久，带着平儿、袭人、彩霞等几个小丫鬟回来，她们出的钱，有的是二两，有的是一两。贾母便问平儿：“你难道不单独给你主子过生日，还掺和到这里面来出份子？”平儿笑着说：“我私下里已经另外给我们奶奶准备了一份，这是公中的事儿，我也该出一份。”贾母笑着夸道：“这才是懂事的好孩子。” 凤姐又笑着说：“这下上下都齐了。
还有二位姨奶奶呢，也得问问她们出不出份子钱。问一声是个礼数，不然她们还以为咱们小看她们了。”贾母听了，赶忙说：“对啊，怎么把她们给忘了！只怕她们正忙着呢，叫个丫头去问问。”说着，马上就有丫头去了。过了好一会儿，丫头回来禀报说：“每位姨奶奶也出二两。”贾母很高兴，说道：“拿笔砚来，算一算总共凑了多少钱。”
尤氏趁机悄悄骂凤姐：“你这个贪心不足的小蹄子！这么多婆婆婶子来凑银子给你过生日，你还不满足，又拉上两个苦命的人干什么？”凤姐也小声笑道：“你别胡说，等一会儿离开了这里，我再跟你算账。她们两个怎么就苦了？有了钱也是白白给别人，还不如拉过来跟咱们一起乐呵乐呵。”
说话间，众人凑的份子钱已经核算完毕，总共凑了一百五十多两银子。贾母看了看，说道：“办一天的酒席和请戏班子，这些钱肯定用不完。”尤氏在一旁附和道：“反正也不请太多客人，酒席也不会摆得很丰盛，这些钱两三日的花费都足够了。而且，咱们自己家有戏班子，要是用自家的，这戏钱就省下来了，这可是一大笔开销呢。”贾母听了，点点头说：“凤丫头，你觉得哪一班戏好，就传哪一班来。”凤姐儿想了想，说道：“咱们自家的戏班子，大家都听腻了，倒不如花点钱请外面的班子来，换换口味。”
贾母听了，觉得有理，便说：“这件事我就交给珍哥媳妇你了。凤丫头，你也别操心了，好好享受一天，这才是正事儿。”尤氏连忙答应下来。又说了一会儿话，大家看贾母有些疲倦了，便渐渐散去。 尤氏等人送走邢夫人和王夫人后，就来到凤姐的房里，商量给凤姐过生日的具体事宜。凤姐儿笑着说：“你也别问我该怎么办，你就看着老太太的脸色行事，保准没错。”尤氏也笑着打趣道：“你这丫头，可真是走了大运了。
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叫我们来呢，原来是为了这个。出了钱不算，还得让我来操心，你打算怎么谢我呀？”凤姐儿笑着回嘴：“你别瞎说了，又不是我叫你来的，谢你什么！你要是怕操心，现在就去回老太太，让她再派个人来。”尤氏笑道：“你看你，得意成这样！我劝你收敛点，太满了可就容易出事儿。”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才各自离开。 第二天，有人把凑的银子送到宁国府。尤氏刚起床梳洗，便问丫鬟是谁送过来的，丫鬟们回答说是林大娘。尤氏便吩咐把林之孝家的叫来。丫鬟到了下房，把林之孝家的带了过来。尤氏让她在脚踏上坐下，自己一边忙着梳洗，一边问道：“这一包银子总共多少？”林之孝家的回答说：“这是我们底下人凑的银子，先送过来了。老太太和太太们的还没送来呢。”正说着，丫鬟们又来禀报：“那边府里的太太和姨太太派人送份子钱来了。”尤氏笑骂道：“你们这些小蹄子，就记得这些没要紧的话。昨天不过是老太太一时高兴，想学着小户人家凑份子，你们就当真了，还在这儿当正经事儿说。还不快把人请进来，好好招待，再打发他们走。”
丫鬟们应了一声，赶忙把人请进来，一共收到两封银子，连宝钗和黛玉的份子钱都在里面。尤氏问还少谁的，林之孝家的回答：“还少老太太、太太、姑娘们的，还有底下姑娘们的。”尤氏又问：“那你们大奶奶的呢？”林之孝家的说：“等奶奶过去，这些银子都从二奶奶手里发，到时候就都齐了。” 说话间，尤氏已经梳洗完毕，吩咐人准备好车辆，随后前往荣国府，先去见了凤姐。只见凤姐已经把银子封好，正准备派人送去。
尤氏问道：“钱都收齐了？”凤姐儿笑着说：“都齐了，你快拿去吧，要是丢了我可不管。”尤氏笑道：“我可有点不放心，我得当面点一点。”说着，真的按数点了起来，结果发现唯独没有李纨的那一份。尤氏笑着说：“我就知道你在捣鬼，怎么你大嫂子的份子钱没有呢？”凤姐儿笑着说：“这么多钱还不够用？少一分也没什么，等不够了我再给你。”尤氏不依不饶：“昨天你在众人面前做好人，今天又来跟我耍赖，这可不行，我要去跟老太太说。”凤姐儿笑道：“你可真厉害。以后有事儿，我也跟你一样丁是丁卯是卯的，你可别抱怨。”
尤氏笑道：“你也怕了吧。要不是看你平时对我还算孝敬，我才不会放过你。”说着，尤氏把平儿的那一份银子拿出来，说道：“平儿，来！把你的钱收起来，等钱不够了，我再替你补上。”平儿心里明白，便说：“奶奶您先用着，要是剩下了，再赏我点别的。”尤氏笑道：“只许你主子作弊，就不许我送个人情？”平儿只好把钱收了起来。尤氏又说：“我看你主子这么精打细算的，弄这么多钱干什么用？用不完，以后带到棺材里去？”
说着，尤氏又前往贾母处。先给贾母请了安，说了几句闲话，便来到鸳鸯的房中，和鸳鸯商量如何操办生日宴会，怎样做才能讨贾母的欢心。两人商量得差不多了，尤氏临走时，把鸳鸯出的二两银子还给她，说：“这些钱足够用了。”说完，便径直出来，又到王夫人那里说了一会儿话。趁着王夫人进佛堂的工夫，尤氏把彩云的那一份银子也还给了她。见凤姐不在旁边，尤氏又把周姨娘和赵姨娘的份子钱也还了回去。周姨娘和赵姨娘一开始还不敢收，尤氏说道：“你们也不容易，哪有这些闲钱出份子？凤丫头要是知道了，有我顶着。”
两人听了，千恩万谢，这才收下。之后，尤氏便直接出门，坐车回家去了。 转眼间，就到了九月初二，园子里的人都听说尤氏把凤姐的生日宴会办得非常热闹，不仅请了戏班子唱戏，还有耍百戏的和说书的艺人，大家都满心期待着去玩乐一番。李纨对众姐妹说：“今天可是正经的诗社活动日，可别忘了。
宝玉也不来，想必他只想着去凑生日宴会的热闹，把咱们诗社的清雅之事都抛到脑后了。”说完，便吩咐丫鬟去看看宝玉在做什么，赶紧把他请来。丫鬟去了好一会儿，回来禀报说：“花大姐姐说，宝玉今儿一早就出门去了。”众人听了，都觉得很奇怪，说：“宝玉没道理出门啊。这丫头真是糊涂，说话也说不清楚。”于是，又派翠墨去查看究竟。
没过多久，翠墨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说道：“宝玉真的出门了。听说是有个朋友去世了，他出去奔丧去了。”探春立刻皱起眉头，斩钉截铁地说：“这绝对不可能。不管有什么事，他今天都不该出门。
首先，二奶奶的生日，老太太这么高兴，两府上下的人都来凑这个热闹，他却走了；其次，今天又是诗社第一次活动的正日子，他连个假都不请，就私自跑出去了！”袭人在一旁叹了口气，说道：“昨天晚上他就说了，今天一早有要紧的事要去北静王府，还说会尽快赶回来。我劝他别去，可他怎么都不听。今天一早起来，他又非要穿素色的衣裳，我猜，说不定是北静王府里哪个重要的姬妾去世了。”李纨等人听了，说道：“要是真的是这样，那也该去走一趟，只是也该早点回来才是。”大家又商量起来：“咱们先只管作诗，等他回来再罚他。”
正说着，贾母派人来请大家过去，众人便一起前往。袭人向贾母如实禀报了宝玉的事，贾母听了心里有些不高兴，马上派人去把宝玉接回来。 原来，宝玉心里藏着一件私事。前一天，他就悄悄吩咐茗烟：“明天一早我要出门，你在后门口备上两匹马等着，别让其他人跟着。你告诉李贵，就说我去北府了。要是有人找我，让他拦住，别让他们找，就说我被北府留下了，很快就会回来。”茗烟听得一头雾水，但也只能照办。
第二天一早，果然在园后门备好了两匹马。天刚蒙蒙亮，只见宝玉全身穿着素净的衣服，从角门走了出来，一句话也没说，直接跨上了马，一弯腰，就顺着街道疾驰而去。茗烟见状，也赶紧跨上马，扬鞭追赶，在后面焦急地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宝玉反问道：“这条路能通到哪儿？”茗烟回答说：“这是出北门的大道。出去之后，冷冷清清的，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宝玉听了，点了点头，说道：“我就是要去冷冷清清的地方。”说着，他更加用力地抽了一鞭，那匹马飞快地转过两个弯，出了城门。 茗烟心里越发没底了，只能紧紧地跟在后面。一口气跑了七八里路，周围的人烟渐渐稀少起来，宝玉这才勒住了马，回头问茗烟：“这附近有卖香的吗？”
茗烟说：“香倒是有，就是不知道您要哪种？”宝玉想了想，说道：“别的香都不行，必须得有檀香、芸香、降香这三种。”茗烟苦笑着说：“这三种香可不好找。”宝玉一时有些犯难。茗烟见他发愁，便问道：“您要香做什么呀？我记得二爷您时常在小荷包里放着散香，要不找找看？”茗烟的话一下子提醒了宝玉，他赶紧伸手到衣襟上掏出一个荷包，摸了摸，发现里面竟然有两星沉速香，心里一阵欢喜，可又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恭敬。
但又一想，自己随身带的香，总比现买的要好。于是又问茗烟有没有炉炭。茗烟无奈地说：“这可难办了。荒郊野外的，上哪儿去找炉炭啊？您要是需要这些，怎么不早点说，带了来多方便。”宝玉没好气地说：“你这个糊涂东西，要是能带来，我还何必这么拼命地跑出来？” 茗烟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笑着说：“我有个主意，不知道二爷您觉得行不行？我想二爷您肯定不止需要香，说不定还需要别的东西。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再往前走上二里地，就是水仙庵了。”宝玉一听，急忙问道：“水仙庵就在这儿附近？那太好了，咱们赶紧去。”说着，又挥鞭催马向前，一边回头对茗烟说：“水仙庵的姑子经常来咱们家，咱们到了那儿，跟她借个香炉用用，她肯定会答应的。”茗烟说：“别说她是咱们家的香火，就算是不认识的庙里，跟他们借香炉，他们也不敢不借。
只是有一件事，我平时见二爷您最讨厌水仙庵了，怎么今天突然又喜欢上了？”宝玉解释道：“我平时讨厌那些俗人，他们根本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就胡乱供奉神灵、修建庙宇。这些都是以前那些有钱的太监和愚昧的妇人，听说有个神，就盖起庙来供奉，也不知道那神到底是谁，听了些野史小说，就信以为真。
比如这水仙庵，因为供奉的是洛神，所以才叫水仙庵，可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古以来根本就没有洛神，那不过是曹子建编造的谎话，可这些愚昧的人却塑了像来供奉。不过今天正好合了我的心意，所以就借这个地方用一用。” 说着说着，他们就来到了水仙庵的门前。老姑子看到宝玉突然到来，简直惊呆了，就像天上掉下个活龙似的，急忙迎上来问好，还吩咐老道去接过马。宝玉走进庵里，并没有去拜洛神的塑像，而是站在那里仔细地欣赏。虽然这塑像是用泥土做的，但却栩栩如生，真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姿态，“荷出绿波，日映朝霞”的神韵。
宝玉看着看着，不禁流下了眼泪。老姑子献上茶后，宝玉便向她借香炉。老姑子去了好一会儿，不仅拿来了香炉，还把香、供品、纸马都准备好了。宝玉说：“这些都用不着。”说完，就吩咐茗烟捧着香炉来到后院，想找一块干净的地方祭祀。可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合适的地方。茗烟说：“那井台儿上怎么样？”宝玉点了点头，两人便一起走到井台，把香炉放了下来。 茗烟站到一旁。宝玉掏出香点燃，含着泪施了半礼，然后转身让茗烟把香炉收起来。
茗烟答应着，却没有立刻收，而是急忙跪下来，磕了几个头，嘴里祈祷道：“我茗烟跟着二爷这几年，二爷的心事，我没有不知道的，只有今天这祭祀的事儿没告诉我，我也不敢问。不过我想，这受祭的阴魂，虽然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想来肯定是那人间独一无二、极其聪明俊雅的一位姐姐妹妹。
二爷您心里的话不方便说出口，就让我来代您祈祷：如果您的芳魂有灵，香魄多情，虽然阴阳相隔，但既然是知己，就时常来看看二爷吧，这也未尝不可。您在阴间保佑二爷，来生也变个女孩儿，能和你们在一起相伴，可千万别再托生为须眉浊物了。”说完，又磕了几个头，才站起身来。
茗烟还没把祈祷的话说完，宝玉就忍不住笑了出来，轻轻踢了踢他，说道：“别胡说八道了，小心被人听见笑话咱们。”茗烟连忙起身，收起香炉，跟在宝玉身旁，边走边说：“二爷，我已经跟姑子说好了，您还没用饭，让她随便准备了些吃的，您多少吃一点。我知道今儿府里大排筵宴，热闹得很，您就是为了躲开这热闹才跑出来的。反正咱们在这儿清净一天，也算尽到了您的心意。可要是不吃东西，那可不行。”
宝玉想了想，说：“既然戏和酒都没去吃，那随便吃点素菜也没什么关系。”茗烟赶紧点头，说：“这就对了。还有一件事，咱们出来了，肯定有人不放心。要是没人不放心，咱们晚点进城也没关系；可要是有人担心，二爷您还是得进城回家去。一来老太太和太太能放心，二来您也尽到了礼数，这样就两全其美了。就算回家去看戏吃酒，那也是为了陪着父母尽孝道，又不是您自己故意要去玩乐。二爷要是只想着自己的事儿，不顾老太太和太太为您担心，就是刚刚您祭祀的那位阴魂，在阴间也不会安生的。二爷，您觉得我这话有没有道理？”
宝玉笑着说：“我猜着你的心思了，你就想着就你一个人跟着我出来，回去怕担责任，所以才拿这些大道理来劝我。我刚到这儿，不过是为了尽个礼，礼尽了再去吃酒看戏，我又没说一整天都不进城。现在我心愿已了，赶紧进城，让大家都放心，这不就两边都顾到了嘛。”茗烟听了，高兴地说：“这样就再好不过了。”说着，两人就来到了禅堂，果然看到姑子已经收拾好了一桌素菜，宝玉随便吃了一些，茗烟也跟着吃了。 吃完后，两人便上了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茗烟在后面不停地嘱咐：“二爷，您好好骑着，这匹马平时骑得不多，您手里抓紧缰绳。”说着说着，他们就进了城，依旧从后门回到府里，匆匆忙忙地来到了怡红院。袭人等人都不在房里，只有几个老婆子在看屋子，她们看到宝玉回来了，一个个喜笑颜开，说道：“阿弥陀佛，可算回来了！把花姑娘急得都快疯了！
上面正摆着宴席呢，二爷您快去罢。”宝玉听了，赶忙脱下身上的素服，自己去找出华丽的衣服换上，问她们宴席在哪里摆着，老婆子回答说在新盖的大花厅上。 宝玉一听，径直往大花厅走去。还没到地方，就隐隐约约听到了歌管演奏的声音。刚走到穿堂那边，就看见玉钏儿一个人坐在廊檐下抹眼泪。玉钏儿一看到宝玉来了，立刻止住了眼泪，说道：“凤凰终于来了，快进去吧。再晚一会儿不来，大家都要乱套了。”
宝玉赔着笑脸说：“你猜猜我去哪儿了？”玉钏儿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擦着眼泪。宝玉急忙走进花厅，贾母、王夫人等人看到他，就像看到了稀世珍宝一样。 宝玉赶忙走到凤姐儿面前行礼。贾母和王夫人都数落他不懂事，说道：“怎么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私自跑出去了，这还得了！明天要是再这样，等你老爷回家，一定告诉他，好好打你一顿。”说完，又骂跟在他身边的小厮们，说他们就知道听宝玉的话，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也不知道回来通报一声。一边又问宝玉到底去了哪里，吃了东西没有，有没有受到惊吓。
宝玉只得回答说：“北静王的一个爱妾昨天去世了，我去给他表示哀悼。他哭得那么伤心，我也不好撇下他就回来，所以多待了一会儿。”贾母听了，说道：“以后再私自出门，不先告诉我们，肯定让你老子打你。”宝玉连忙答应着。贾母又要打那些跟从的小厮，众人赶忙求情，劝说道：“老太太您也别太担心了，他已经平安回来了，大家就该开开心心地继续玩乐了。”贾母一开始确实不放心，心里生气，可现在看到宝玉回来了，心里只有高兴，哪里还会记恨，也就不再提这件事了；反而还担心宝玉在外面没吃好，或者受了惊吓，便百般地哄着他。
袭人也赶忙过来服侍他。大家于是又接着看戏。当天演的是《荆钗记》。贾母、薛姨妈等人看了，有的心酸落泪，有的叹气，有的甚至破口大骂。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