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对我发出最后警告后,冷着脸扬长离去。
我长舒口气,接着内心却蒙上一层阴霾。
这次,我算是用张小彬的名字逃过一劫,心底对他难免有些愧疚。
就像吴言说的,我这个人底色还是太过善良。
哪怕只是语言利用了别人名字来扯谎,内心也会情不自禁的惶恐不安。
所以在第二天上学前,我悄悄端来一个凳子,爬上母亲卧室的衣柜上方,从里面偷偷拿出一个铁盒。
我从铁盒里拿出两块曲奇饼干,藏进书包里。
这个饼干是别人来拜访我父亲时,顺道给我买的零食,说是从上海弄来的,那边的小孩都爱吃。
我说过了,母亲在零食这块管控十分严格。
虽然当时父母笑着将零食收下,但迄今为止,我也就只吃过一块,还是当天那个人当面拆开给我的。
母亲将装曲奇的铁盒放在了衣柜最上方,她以为我不知道。
其实我全都看在眼里。
这两块曲奇,就当是给他的补偿吧,如此一来我心里也会舒服些许。
我背着藏有曲奇饼干的书包,朝学校快步走去。
课间时候,我扭头朝角落看去。
张小彬一如既往的坐在最后面角落里,撑着脸颊望向窗外,眼神透着股子悲伤,一语不发。
我将曲奇饼干藏在手心,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小彬。”
他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我,眼神第一反应是诧异,而后迅速撇过头,闷声闷气地说了句,“干嘛?”
“喏,这个给你。”我掌心摊开,将曲奇递给他。
他淡淡看了我给的饼干,奇怪看了我一眼,“这是什么?”
“这个叫曲奇饼干,很甜,很好吃,送你吃。”我将曲奇饼干又推过去一点。
“不要,拿走。”
张小彬眉头蹙起,半边身子都快侧到窗边了。
显然,他身心都在拒绝我送的礼物。
我也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么直接,一时间,我也有些拉不下面子。
“这饼干可是上海那边,很贵的,在这小镇都吃不到,你真不要吗?”我有些苍白的补充着,试图将曲奇饼干衬托得名贵一点。
“所以呢?”张小彬冷冷转过头,看向我。
所以呢?
我再次愣住了。
“你是觉得,我家条件买不起,所以你故意拿给我,想在我面前炫耀,是吗?”
“?……当然不是。”我连忙摇头。
我分明就没有那个意思。
张小彬这么说话,简直太过分了。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家做了什么。”张小彬眼神冷若冰霜,“赶紧拿走,我看到你就烦。”
说完,张小彬将整个身体彻底转过去,背对着我。
他的话一字一句都像是根根钢针,扎在我心口,让我喘不上气。
我家做了什么?
难道我父母在他们家的赔偿协商中,真的做了什么违心的事情?
不可能,我父亲不是那种人。
那一刻,各种思绪涌上心间。
我只觉得呼吸都变得急促,整个人难堪的尬在原地。
我深吸口气,满脸羞愧的抓起那两块曲奇,灰溜溜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噫,你拿的什么?”我刚坐下,同桌立马眼尖的发现了我手里抓着的曲奇。
“你想吃,就拿去吃吧。”我泄气般,索性将两块曲奇饼干都转送给了同桌。
“当真?”
同桌看到曲奇刹那,顿时两眼发亮,“太好了!正巧我爸最近管我零花钱管得死死的,气死我了。”
同桌迫不及待撕开包装,咔哧咔哧吃了起来。
饼干碎屑掉了一地。
我余光朝张小彬方向瞥去,发现他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望着窗外。
我目光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外面。
深秋已至,外面的树叶都掉光了。
光秃秃的树干,有什么好看的?
我收回视线,听着耳边同桌小老鼠一般的声音,我在心中沉闷的叹息。
早知道好心当作驴肝肺,我才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去给他偷曲奇饼干了。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跟张小彬终归不是一路人。
我父母在镇上都是出了名的高级知识分子。
我的成绩在全年级也同样是名列前茅的。
每次临近考试,想要巴结我的同学就不自觉多了起来。
大家都想让我在考试时“关照”他们一下。
我想,对于他们来说,能和我这种家境稳定的人结交朋友,绝对是利大于弊。
毕竟我这个人还是有点用的,至少在考试前夕。
而张小彬就不一样了。
他因为父亲遇难加上赔偿金的缘故,闹得镇上人尽皆知。
他们家也成了镇上的笑料,成了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典型。
张小彬成绩在全班垫底,上课也从不举手回答问题,座位也永远在最后一排不起眼的角落里。
他在全班没有一丝一毫的存在感,就像一个透明人。
他没有朋友,就跟周云一样。
不,不对,这种人的性情,比周云还要顽固。
算了,不自讨没趣了。
我缩了缩脖子,下定决心绝不再做这种让自己陷入尴尬境地的蠢事。
回到家,我像往常一样,开始写作业。
然而写着写着,我脑海中又情不自禁回想起来张小彬那躲闪的眼神。
一时间,我的心气儿又忍不住涌了上来。
果然啊,我没自己想的那么大气。
虽然嘴上告诉自己这事儿翻篇了,但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我心底做不到翻篇。
我想,我之所以这么在意,是因为他打脸了我对自己的认知。
我一直自认为自己的长相是毫无攻击性的,甚至是亲切的。
然而张小彬看我的眼神,分明是厌恶的,还带着某种恨意。
张小彬这个人,怎么就对我的善意这么抵触呢?
这跟我想象的实在是太不同了。
我开始对自己的人缘产生了怀疑。
我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下意识抽出一根铅笔芯塞进嘴里。
结果刚咬一口,耳边突然回响起母亲对我说的话。
她要对自动铅笔芯实行严格的管控。
哎,这可怎么办?
对此刻的我来说,这简直就是双重打击。
我目光落在了自动铅笔芯盒上。
刚才被我吃掉一根,里面现在只剩下十二根了。
弹尽粮绝,我要完蛋了。
我无比郁闷的拿起自动铅笔,开始在草稿纸上乱涂乱画发泄情绪。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淡淡的石墨味在纸面上弥漫开来。
不一会儿,整张草稿纸就被我涂了个遍。
我将乱写一团的草稿纸撕下来,揉成一团,作势就要扔进垃圾桶里。
然而下一刻,我动作却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