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华卿!华卿!”耳边一阵空荡荡的呼唤声传来,这声音犹如天边的佛音,阵阵敲打着耳膜。
“华卿,醒醒!”那呼唤声绵延不断,直至自己睁开眼睛,才觉得心脏十分沉重,好像被人用力压在后背一般,令自己动弹不得。
“公子醒了?!”是莫白。
连忙凝聚起混沌的思维,昏迷前所有的记忆骤然归拢,令华卿偏头一看,果真是莫白、釉心等人,焦急地看向自己,而自己也回到了君山园。
“是谁送我回来的?”令华卿嘴唇干涸,但最为关心的,却是此事,原以为自己会被炸死,没想到醒来后却稳稳地躺在了君山园自在观自己的榻上。
莫白瞧了瞧釉心,定了定神:“公子莫急.....是.....是三日前.....女帝....陛下...送你回来的.....”
“三日前?.....女帝?.....”令华卿咂摸着莫白的这番话,心中赫然一击:“我已经躺了三日了???女帝......是杜诗阳送我回来的???”
“是......”莫白沉重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道:“还有郡主....她们....她们说,让....华卿公子好好养伤,待到伤好之日起.....便会....接公子....回宫......”
话虽少,但字字句句犹如棒槌击中内心,令华卿愣了很久,看向莫白心疼的眼神,低声问:“什么意思.....”
“公子....那日你受伤回来,她们二位把你送回来,便留下了这样一番话....对了,她们还说,若公子醒来,便让我告诉公子,苏清与刘玉均死于爆炸中,楼世南与密葵等人的尸体也被火吞没.....让公子不要再费神其他的事....只要醒来后,跟她们回宫......”莫白心事重重,担心地说:“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似乎知道了很多事,也...知道了公子失忆是假一事.....”
令华卿不再说话,没想到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向来临危不乱的自己,突然无措起来。
杜诗阳,竟发现了自己秘密,可她究竟知道多少......便是连自己都不清楚。
“不必告诉她们,我已经醒了,”令华卿低低提醒。
“公子.....”莫白偷偷看了一眼门外:“君山园....已经被女侍县府的女侍卫.....把守住了....”
“什么?!”令华卿大惊,随即挣扎着要起来,却被釉心冲上来一把摁住:“先生莫动,您身上有针.....这几日您在梦中毒发了两回,药也进不去口,釉心不得不施针压着......”
“她们怎么敢.....”令华卿心中一股怒火冲出来,低声问道:“她们如何敢占了君山园?”
“女帝十分专横,似乎根本不再掩饰身份,这几日你昏迷着,不知道城里的情况,听说她派人回京华城,调遣了一万将士,包围在赭琉县外......奴不知真假,这几日君山园的人都被禁足于此......奴甚至无法和胡将军取得联系.....”
如此突变,使得令华卿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杜诗阳她究竟知道了什么,为何下令做出这么多事来,实在让自己意外!但依照先前杜诗阳对自己态度,想必短时间内,她不会给自己太多威胁!
令华卿心中默默盘算着,但无奈此番实在疲累,精力亦撑不住太久,便决定不再主动出击,随了那杜诗阳而去。
只是万万没想到,那苏清和刘玉竟然没能逃出来,更为心痛的是,密葵之死令自己毫无防备.....
见令华卿不再说话,而是闭了双眼,不知是沉睡还是沉思,亦不知他此番心中是何想法与打算,釉心便上了前,又细细把了脉来,逐一取了他胸前的几根针,而后被莫白轻轻拉扯至窗边。
“公子身子如何?”莫白悄声问。
“脉象疲乏,心动不足,毒侵骨髓,若是再这番劳心劳累下去,釉心很是担心,他过不去这一关了。”李釉心自己说着,眼眶亦红了起来。
“可表面上这样看,根本看不出来啊!”莫白惊诧着问:“公子依然能动武,这一次只是被火药冲击了些许而已,连外伤也没有!”
“人的身体并非外伤而虚,更多的是内里。先生这么些年,忧思过虑本来就多,身体底子本来就差,多年前的外伤本就损伤了根基,故而这些你看似伤害不大的冲击,其实也能让先生的身体每况愈下.....”釉心越说越觉得难过,只得提醒一句:“而今这情况,女帝有这样专横.....我更担心的是,女帝会强行带走公子....届时我们该如何自处.....能不能一直陪在公子身边,都是个问题.....”
这也是莫白十分担忧的问题,此时釉心提及,莫白幡然想起前些日子令华卿交代自己的,尽快在京华城安置宅院,原来他思考的,便是这一天的到来......好在莫白做事向来稳当,房子已经让人寻好了,只是还一直未曾打理而已。
(二)
“陛下,公子醒了。”
官驿中,闻喜得了消息匆匆入内,彼时,杜诗阳正阅着一卷叫章万安提交的兴赭帮余孽逮捕计划令,听完闻喜的禀告,亦没有太多惊喜,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而后又继续握了笔,埋头在卷上批写着。
片刻,见杜诗阳并无太多反应,略有些意外的闻喜,只得提醒道:“陛下.....是否....要去君山园瞧一瞧公子.....”
“不必,”杜诗阳随口道:“君山园的人,可都把朕的话,告诉他了?”
“是.....”
“他有何反应?”
“呃....似乎....并不惊讶.....”闻喜小心答道。
“这才是他,”杜诗阳反而笑了:“宠辱不惊,临危不乱,天大的事亦不会自乱阵脚”杜诗阳起了身,又瞧了瞧手中的卷宗,十分满意地卷好交给闻喜:“把这个送去给郡主,让府衙照着这个去办。”
“是.....”闻喜接过那卷宗,好奇心令自己不得不多了一句嘴:“陛下....何时去君山园看一看公子....”
“你急什么!”杜诗阳瞥了一眼闻喜:“皇帝不急太监急!晾着他!他不急不躁,定然指望着朕主动些!朕偏偏不理他,禁着他园里的人,看谁熬得过谁!”
闻喜哑然失笑,只得提醒着:“陛下,咱们出宫快2个月了....该回朝了.....”
“朕不需要你提醒!”杜诗阳撇了撇嘴,心情甚好:“朕若要走,即刻便可以走!可这赭琉县,可由不得朕甩甩手就走了!”
杜诗阳不再与闻喜说下去,自顾自地出了屋子,反倒去看官驿里的花的去了。
那日杜诗阳与章万安赶到金昌时,正在城里四处打听着七龙寨欢心酒馆的去处,恰好在人群中见到踏马朝城外飞驰而去的令华卿,其一身白衫,双眸如炬,身姿矫健,在平庸无奇的城中百姓间,实在尤为醒目,章万安几乎是一眼便瞧见了他,如此高调踏马飞奔至城外,几乎令人不敢相信,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令华卿亦有如此高调之举。
二人连忙紧随其后,尾随跟踪,便见那人直冲城外,不到半个时辰,便勒马停在欢心酒馆之中,而后便是抽了剑一路便杀了进去,章万安与杜诗阳皆是意外至极,二人从未见过令华卿如此果断残酷的一面,均是面面相觑,料想其中定然有让令华卿暴怒之由,便稍等了片刻,待里头动静越发沉寂,这才飞身上了屋顶,摸索着寻了令华卿他们所在的厢房。
之后厢房中所有的对话,皆大部分入了二人的耳中,期间发生的所有动作,亦入了二人眼中,此番真相,令二人几乎来不及慢慢消化,便闻得四处火药味传来,这才循着令华卿在厢房之中移动的身影找过去,一把抓了人逃出生天,将爆炸成巨大火球的酒馆抛在了身后。
也许是令华卿本身存有顽疾,亦或是其这两日劳心劳力,那火药爆炸的片刻,令华卿便骤然昏迷在自己怀中,杜诗阳心疼不已,将人携至一边的密林,却如何也唤不起他的意识,这才在慌忙之中,让章万安立即进城买了马匹,快马加鞭,将人带回了赭琉县。又思前想后,决定给令华卿一些时间好好去思考未来的去向,这才将人直接送回了君山园,并当场表明了身份。
令华卿在欢心酒馆与楼世南的对话,杜诗阳虽是听全了,但坐实赭琉县全城皆兵信息的一刻,杜诗阳仍旧是震憾不已,且令华卿杀害朝廷许仙桃一事,也的确真实存在,那搅乱青州一线三个郡县治安,挑起内乱的楼世南虽然是死在了令华卿之剑下,但余孽仍有,此一事仍需小心解决。
一时间,身为一国之主的杜诗阳,几乎没有办法将令华卿放在首要保护的人之列,在赭琉县全城皆兵的背后,令华卿究竟做了什么,哪些是足以威胁北华帝国的,杜诗阳仍需理智调查。但无论如何,赭琉县而今十多万的百姓,是实实在在的炸药,若他们真的起兵造反,要掀翻北华政权,几乎是一朝一夕之事,毕竟多年未有战乱,且国库资金空虚,全国上下兵力不过五万,甚至不如赭琉的三分之一多。
杜诗阳如此一想,反倒不寒而栗,几乎未作多想,便即刻下了调令,从京城调了一万将士至赭琉县外,即刻包围赭琉县,谨防赭琉内乱。
而对于令华卿,自己放了话给君山园,也不过是不想再亲自去戳穿令华卿的假装失忆的把戏,更不想浪费时间与令华卿再在真相之间浪费辩解的时间,令华卿此时早已不是当年手无寸铁之力的伴读了,他不但没有鹅肉的钳制,甚至武力瞧着都要比自己高上几层,此番不知是敌是友,还在自己面前多次伪装成失忆之人,杜诗阳的确不知他的每一步计划究竟是什么。
唯一能做到的,只能是亮明身份,等待他的主动,再看下一步的打算。
期间,鸣凤曾来报,许仙桃的丈夫饮毒自尽,留下家中老小每日在府衙闹得不可开交,要钦差大人严惩令华卿,章万安好说歹说给予安抚,亦是忙得焦头烂额,杜诗阳并未对此事做出善后口谕,只道要章万安务必处理好此事,莫要让此事成为朝廷百官的话柄。
在过去并不漫长的宫中岁月中,四年的朝夕相处,他们彼此信赖对方、欣赏对方,又爱慕对方,又怀疑对方,不可否认的是,二人都把最为年少的最好一面,深深刻入了彼此的心里,而今,只看这六七年时间,谁的变化,脱离了另一方的掌控而已。
二人之间的博弈,从来都没有谁真正赢过,或者,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