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漆凤桌前,一个面容出尘的男子出神地抚摸玉符。
一头乌发用一根简单的银白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和银白丝带交织在一起飞舞着,有种惊心动魄的凌乱美。
“主子,云姑娘出府了。”
姽婳轻声汇报,看着主子思虑重重的模样,心中难掩失落。
这两个月来,除了云姑娘去江城完成任务那次,他们几乎没有分开过。
云姑娘醒来后,还送了一本出自浮光界的医书给她。
虽不知主子挂在胸前的玉符有何妙用,但凭着云姑娘的本事,想必不是凡俗之物。
“知道了,你下去吧。”
说着,萧铮收起玉符,换了身衣服,去了训练场。
昨夜下了场雨,清晨的空气带着丝丝凉意,露水湿衣。
中秋将近,萧府的下人们早早苏醒,开始忙碌。
训练场上,唐牧二人已经绕着圈子在做热身,却见萧铮一人前来,二人不明所以,相互对视。
“七曜山近日情况未明,今日一早,寻年便启程去南,临行前留下了两本剑谱和两块留影石。大比在即,你们需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提升实力,切莫辜负了她对你们的期待。”
萧铮分别递出书石两物。
……
南临国 天兰城
八月十五,秋序正中。
一条东西方向的宽阔街道上,布满林立的商铺。喧哗声此起彼伏,华灯万千。
客栈角落处,一个裹着黑斗篷的人,时不时噙着茶水,一边听着酒客畅言。
一名刀客正饮酒吃菜,与周围食客谈论起天竺城近闻。
“那城东的秦府……最近来人了!”
一听这话,附近几人低声嘀咕,“是云中城那个?”
刀客往嘴里扔了粒花生米,而后会心点头。
“对对对,就是跟萧府结亲的那个侯爷!”
“一个男子竟然入赘到女方家里?他回来岂不给我们南临蒙羞?”
一名黑衣男子一脸倨傲,话刚出口,有人急急忙忙拉下他,左右瞧了瞧,发现没有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才松了口气。
“瞎说什么?哪是蒙羞!分明是给我们南临添福!自从南临有了萧府这层关系,周围虎视眈眈想要吞并我们的几个国家,因萧府而纷纷忌惮!南临之东曾饱受海患,你看看如今!”
旁边食客纷纷补充,“秦侯爷虽非寻常男身,但他身为地坤,与那萧府家主啊,乃是天生一对!”
旁边桌的一位同样在偷听食客讲话的方脸男子顿时哈哈大笑:“什么天地乾坤!我看你们口中的秦侯爷,怕不是女扮男装的吧!
哈哈哈可笑你们这群蠢人,天乾地坤就是无稽之谈!世上就不应该有这种怪人!要我说,这些异类就该统统抓起来,以绝后患!什么天生绝配?就是个女人!不然怎么能同妇人一般诞子?他就是长了男相的女人!”
这般狂妄之语,刀客和店内掌柜小二等人却异常平静。唯有黑衣男子觉得在理,还想起身附和几句。
此时却听刀客翘着腿,不缓不急地咽了口酒,不以为然道:“兄弟,你是刚来的南临吧?”
方脸男子拍桌起身,大声应道:“是又如何!”
刀客眼神抖着腿时不时朝外望去,并未直接搭理对方。这番无礼姿态,更是直接惹恼了方脸。
方脸手拿长矛就要动手,却听客栈门口传来一阵破空之声,尚未转头看清来人,就被一脚踹倒。
方面反手去掰压在头上的那只脚,却怎么掰也掰不动,但听一句带走,就被两名金丹高手反压带走。
全程速度之快,食客们只听那方脸高呼一声“放手”,下一刻便被堵上了口。
秦子尧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地望着对面刀客。
对方察觉到他的眼神,嬉皮笑脸地起身拱手,倒像是在给官家行礼,而后不管秦子尧什么表情,自顾自地落座嗑瓜子。
秦子尧收回视线,转身扫到客栈角落处,定定地看了几秒。
云水秋以为他会同以前一样,处理完那些口无遮拦之徒后离去,却不曾想这一次直直朝她走来。
“这位姑娘,请出示入城令牌。”
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淡漠,就如同他前几次出场,冷漠无情。
秦子尧拿过令牌,动作之间带着一丝不耐烦。
仔细查验后,秦子尧便将令牌归还。
而后转身离去。
云水秋将令牌挂回腰间,低头时,发现一道神识扫过。
对方发现她的修为仅有金丹期后,便撤走了神识。
元婴后期……
云水秋暗道。
这个看似其貌不扬的刀客,修为竟与南临三皇子不相上下……
不过对方既已发现她的意图,那也就没有再伪装下去的必要了。
秦子尧二话不说将方脸带走,客栈里的许多食客陆陆续续上了楼,一层的大厅里只零零散散坐了三四人。
温朔放浪不羁地将腿支在椅子上,一边状若无人地嗑着瓜子。
“你跟我数日,究竟想做什么?自打你进城,就一直忘返于酒楼客栈春堂苑,一介女流,为了打探点消息,啧啧——竟然连那种地方都能去,真是佩服!”
说罢,温朔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我是天乾,你怎知我去那种地方,不是为了消遣?”
云水秋淡淡开口。
“噗——”
“咳咳,咳咳——”
温朔一口喷出,洒了一地。
他顾不得刚刚失态之举,连忙将脚放下。
“那好歹也是女子!你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话!真,真不知羞!”
云水秋拿起干净筷子,将温朔指她的手压下去,一脸平静道:“两万灵石。”
温朔收回手,伸出袖子擦了擦嘴角酒液。
她继续道:“五万。”
对面的人有些动摇。
温朔呼吸不自觉有些急促,抬头: “再加一千两银!”
黑袍下裹着的头点点:“成交。”
“你想问我些什么,尽管问!”
温朔手指搓了搓,“不过你得先把灵石和银子给我!”
云水秋取出钱袋,但伸出一半却忽然提要求:“给你一半,事成之后,给你另一半。”
“两年前,天兰城外向东二十里有一道观,接待了一位来自云中城的妇人。我要知道她去见了谁,呆了多久,住在哪间房。此事发生时距离七曜山出现的神秘结界,相隔了多久?”
温朔眼里的笑意,在听见云水秋最后一句话时,顿时无影无踪。
“还你,恕不奉陪!”
忽地,一股威压罩住了他,温朔转身,不可置信地低声惊呼道:“你竟不是金丹?”
下一秒,他竟不可自控地顺着对方灵力,半推半就回到座位上。
温朔没想到跟了他数日的女修,竟如此深藏不露,刚刚几下动作,就已经表明此女修为绝非元婴。
在奉天,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修为的,除了萧府,也就剩那几个地方了。
他这才仔细观察起对方打扮,虽穿一身不怎么值钱的黑衣,但她所背之剑,乃是有名的洞玄剑,出自大燕灵戟之手。
灵戟,如今可是大燕有名的炼器师……
“你如此高调将我束来,不怕我上报天兰城守卫?刚刚那个冷面小将你可瞧见,那是——”
云水秋双目微眯道:“南临三皇子——秦子尧。”
“你不必拖延时间,就算他的人来了,我也有把握将你带走。你只需回答我刚刚的几个问题,我便将剩下的都交给你。”
今日中秋,温朔进城无非是想赚点银子,让那些孩子开开心心的过个节。
这女修虽来路不明,但捉他只是回答几个问题……
温朔左思右想,衡量了好久缓缓道:“两年前,城外白清观接待了一位来自云中城的香客,如你所讲,是个样貌普通的中年妇人。我听说,当时是观内一名叫做白光道人安排的住处,客房院落左数第二间。至于结界一事……”
“得知此事的人,三成萧府,三成南临,你是从何……”
云水秋径直打断道:“我并非萧府之人,我姓燕。”
大燕人?
未等温朔多想,就见对面的女修掌心处浮现一道繁文。
大燕皇亲国戚身无灵根,世世代代不能修炼,此事众人皆知。
于是燕国流传着一项传统,皇室宗亲在民间搜寻拥有上品灵根的孩子,统一赐姓后,送进专门的训练营进行调教。
当他们修为有成后,会执行各种各样的任务。有的会被收作宗亲妾室,有的被安排成为贴身侍卫或杀手,更多的是离开大燕,去到奉天各地完成任务。但无论是男是女,他们的掌心处皆有一道燕字繁文。
“那妇人离开后的第七天,七曜山便出现了那道神秘结界。”
“啪——”
灵石落在桌上。
还没等温朔拿起钱袋子,刚刚坐在跟前的女修像鬼一样没了影子。
……
“你所说的持世子令牌进城的女修,尚未出现。”——秦子尧
“可能她半路出了意外,烦劳堂兄近日多多替我留意。”——萧铮
以出窍修为御剑,按理来说早该到了……
可今日已是八月十五,天兰城中还没有跟她有关的消息,想必是她不愿暴露身份。
萧铮叹了口气,颇为无奈。
秦子尧放下通讯符,想起十天前萧铮曾通信与他,说有一名他的朋友,不日将要抵达南临。
他留意了数日,仍未遇见那名持世子令牌进城的女修。
不过他刚刚在发去消息的那一瞬间,忽然想起刚刚在福临客栈遇见的女子。
那女修的身量倒是与寻常女子颇不相同,适才递出令牌的手,格外修长,覆有薄茧,是修道之人。
要不是手指过于纤细,倒像是个男人的手。
他堂弟只是交代了对方是个剑修,其余并未过多透露,那女子倒是符合剑修这一特征。
若为剑修,想要以金丹修为在短短十日内从云中城,御剑行至天兰城,实是痴人说梦。
秦子尧摇了摇头,将思绪清空,继续执行工作。
天兰城外
白清观建于城外隆灵山,云水秋出城后便选择步行前往。
两年前,萧虹假扮妇人来此,其中疑点重重。
那名接待她的白光道人,倒过来,便是广白。
若七曜山结界当真与广白有关,他的目的是什么?
若说异妖是广白一手促成,云水秋总觉得,那只蠢笨的魔做不到这一点。
今日十五,七曜山那边已经半月没有过消息,奉天已经生出些许谣言。
甚至有人说萧家主和秦侯爷已经命陨异妖手下……
她的时间不多了,要尽快查出白清观隐藏的秘密,查出广白与这些事情的关联。
……
“女施主,可是前来拜访孙师?”
云水秋余光环视观内之景,面露淡笑答是。
道袍小童躬身,带着云水秋往内走去。
观内清净,除了零星的几名道士,便只有她。
“孙师今日出观了,女施主可以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就能见到他了。”,道袍小童推开客房院落的门,示意她自便后,便行了个礼退出院子。
院内粗略算起约有七八间房,间间房门紧闭,可见今日院落中只有她一人来此。
左数第二间……
云水秋抬脚,缓缓推开房门,屋内桌椅摆放整齐,屋中甚至放置了几本道家相关的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