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绝不是个好性子,哪怕从小被严苛管教,他也没有完全继承元氏的恭良纯善,不过是披了一层名为“孝顺”的皮,遮掩了骨血里挟冤记仇的本性。
回到府中,刚跨进麟上院的大门,天乾就忍不住开口:“公子,让我去杀了他。”
难听的词汇犹言在耳,一想到那张恶毒的嘴脸,和那些幸灾乐祸的眼神,他心里就止不住愤怒,真想揪下那洋洋得意的头颅,亲手丢到公子面前赔罪。
“杀他做什么,解不了气,反倒招致怀疑!”
宁绝坐到书案前,拿起一本书随便翻了两页:“要想让一个人真正感受到痛苦,半死不活才是最好的报复……去查一查他平日都去什么地方,越仔细越好。”
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情绪,他淡然吩咐,言语无波,整个人心平气和的,就好似方才被骂的不是他一样。
如果不是说出的话带着杀意,天乾还真以为他半点不在意。
“是。”
领命退下,天乾走到无人处,飞身隐入暗中。
三日后,玉春楼,情色浓浓的软帐中,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四邻。
衣衫不整的恩客蹿出房门外,在花娘的哭泣和老鸨的谩骂声中,京都卫迅速到场,片刻就将几层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麟上院,宁绝一身素衣坐在凉亭里看书,正入迷时,闻卿竹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宁绝……”
他一声高呼,惹来院中侍从张望,阿七迎上去,恭敬行了一礼:“闻小公子,您来了。”
“嗯,你家公子呢?”
“在那儿呢!”阿七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清风撩拨起纱幔,隐约能看到少年瘦削的背影。
眼眸一亮,闻卿竹快步往那处走去。
跨上石阶,急促的脚步声眨眼就到了身后,宁绝意有所感,一个抬头,闻卿竹拍着他的肩膀就坐了下来:“你倒是悠闲啊。”
他的力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大。
放下书,宁绝笑了笑:“怎么今日有空来我这里?”
闻卿竹坐在石凳上,肩胛挺直,明显心情不佳:“这不休沐嘛,我想着去宴月楼买几壶好酒,可还没走进店里,就听了一耳蜚语。”
看到他脸色沉了下去,宁绝大概猜到是什么事。
无奈失笑,为免对方多心,他还是问了句:“什么蜚语啊?”
天真的语气配着澄净的双眸,闻卿竹望着他的样子,眉头深蹙,眼里是沉沉的愤然。
双唇来回嗫嚅,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倒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太过难听!”重重吐出一口气,他委婉问:“宁绝,你与关尚书家的公子有过往来吗?”
“嗯,前几天在街上遇到,交谈了几句。”
“你们说了些什么?”
指尖握成了拳头,闻卿竹冷着脸道:“他是不是对你口出不敬?”
在京都,就没有什么事是密不透风的,更何况,那日看戏的百姓不少,几人就站在大街上,关海不顾脸面扯着嗓子吼,如此光明正大,闹得人尽皆知半点都不奇怪。
宁绝笑了笑,抬手斟了杯茶推到他面前,不以为意道:“我当是什么蜚语呢,原来是这件事啊……”
“关公子是说了些过激的话,但我并没有搭理,也不甚在意!”修长的手指搭在书页上,他垂眼说:“人生路长,难免遇到闲言碎语,若要一一计较,需得多少时间?谣言止于智者,我若行得端坐得正,又何惧旁人质疑?”
他从来不是那种过于在意别人看法的性格,潞州一行,让闻卿竹看清了宁绝的淡然自若,也明白了他的虚怀若谷。
“可……正常的质疑和恶意的侮辱是不一样的。”
回想自己听到的那些话,闻卿竹完全没办法理解:“宁绝,你不知道……他们究竟说的有多难听。”
什么私生子,什么假清高……
他们张口就来,根本不管真伪,只当是个笑话一样,一传十,十传百,活生生把一个无暇的君子,渲染成了声名狼藉的卑劣之人。
他们知道什么?
他们什么都不了解。
大多数人,甚至都不曾见过宁绝……就只是听了旁人的三言两语,便随波逐流,对一个陌不相识的少年恶语相向。
闻卿竹越想越气,若不是此前因许长羿一事,被家里人再三警告不准闹事,他真的很想,很想把说出那些话的罪魁祸首揪出来,狠狠的揍一顿。
眼看着他的怒火溢出了眼眶,宁绝动了动眸子:“愚者不辩是非,常以他人之痛作乐,随波逐流者世间千千万,我们改变不了,也无法阻止……”
“所以就任由他们诋毁你吗?”闻卿竹不满这种结论。
宁绝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然呢,一群普通百姓,你还能打一顿,抓起来问罪不成?”
都说法不责众,更何况他们并没有犯什么大错,京都的官衙也不可能去管这等小事。
虽然无奈,却也是事实。
闻卿竹拧着眉,紧抿的唇角满是不甘与愤懑。
“好了,别为了这点小事生气!”
拍了拍他的肩,宁绝宽慰道:“市井流言,来得快也去得快,只要不搭理,等过些日子,大伙儿忘了就过去了。”
听得这番无所谓的言论,闻卿竹白了他一眼:“流传过的东西,或许能暂忘,可永远不会消除,不管过去多久,但凡有人提起,总还会有那么三两个人能立刻说出来。”
人的记忆是很长的,白纸若染了墨,放进时间的长河里也洗不清楚。
可事已如此,又能如何呢?
拿起桌上的书籍,用力将它卷成筒状,感受到掌心企图展开的厚页,宁绝瞳色渐沉。
低声,他轻喃道:“既成因果,自囚无益,斩断流言蜚语最好的办法,是究其根本,找到最初的源头,削株掘根才对……”
“什么,你说什么?”他声音太小,闻卿竹没有听清。
“没什么!”
晦暗的情绪一闪而过,宁绝抬头,又恢复了平静的眼神:“随他们说去吧,总会有更多的新鲜事堆砌,听得多了,就渐渐忘了不重要的。”
人都是这样,善言语而不善记忆,只要不是与自己有关的,都不会记得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