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穷则啮的道理宁绝如何不懂,但他能提出这个办法,自然也会有合理的方式。
“既是灾款,当然不能有半点差池,陛下可命使臣前去,宣旨下令道明,凡本次捐赠救灾资金为最高者,可许官职恩裳,赠铁卷丹书,或御赐蟒袍等等。”
宁绝浅浅一笑,眉目温柔:“士农工商,有些人钱足够多了,自然就想把自己的地位提上一提,而陛下,就可以给他们这么一个机会,至于他们能不能把握住,全凭自愿。”
利益是商人唯一的衡量器,只要交换的东西足够吸引人,就不怕没人惦记争抢。
姜太公钓鱼之计,赌的是愿者上钩。
如此迂回之法,恐怕也只有宁绝敢提出来。
启安帝投去晦暗的眼神:“你知不知道,卖官鬻爵在大昇律法之中是明令禁止的,你身为殿前要员,当着朕的面口出妄言,难道就不怕朕一怒之下,砍了你的脑袋吗?”
他语气幽深,听不出喜怒。
宁绝微微颔首,谦恭道:“卖官鬻爵定然不可,但善举需得善报,天灾无情人有义,陛下不过奖赏一些为了赈灾而付出辛劳和努力的黎民百姓,这有何不可?”
凡事有多面,且看你如何看待。
启安帝需要个合理的梯子,宁绝就给他递上去,两人目光交汇,这一瞬间,他们似乎没了君臣之别,只剩下心照不宣的默契。
遣退宁绝,启安帝召见了吏部、户部、工部及太傅等人,议政殿的烛火燃至月升,四个时辰后,一群人才面色严肃的匆匆离开宫门。
这一晚,安崇邺没来找宁绝,麟上院也难得清净了一次。
接下来的时间,启安帝接连召见官员,宁绝跟在他身边见证全程,陆亦泽被任命安抚使随同工部侍郎前往青州,而作为靖州学子的苏屿,也被点名前往沙洲安抚灾民。
内部问题有了进展后,启安帝马不停蹄,又提起了车弥一事。
此前支持和谈的官员没了借口,了解到启安帝的心思后,他们也明白了阻拦无用,于是,在众将的请旨下,骠骑将军段无洛带领十万铁甲军赶往沙洲边境。
战事一触即发,为免古罗趁火打劫,长崎将军魏雄也带兵去了儋州支援。
一时间,京都的官员走了十七八位。
城外马蹄声响,望着绵延无际的宫墙,启安帝仰头长叹:“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
想当年,他也曾领兵亲征塞外舔血,而如今,战争未绝,他却已经走不动了。
侍卫候在不远处,宁绝站在檐下,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他似乎听到了那深藏的悲怆之音。
飞鸟自头顶掠过,正当出神时,一个青衣太监从远处跑来,急匆匆跪到启安帝面前:“奴才参见陛下。”
来人脸色惊慌,明显有事发生。
启安帝皱了皱眉,问:“何事?”
太监跪直身体,惶惶答道:“回禀陛下,柔福宫的昭仪娘娘……薨了。”
柔福宫昭仪李秀玉,是光禄寺寺卿李穆的女儿。
启安帝声音一沉:“好好的,怎么突然人就没了?”
“皇后娘娘召了太医查验,说是吃的点心里被掺了毒剑木汁,以致突然毒发,还不等太医赶到,就撒手去了。”
太监诚惶诚恐,生怕触了圣怒。
启安帝单手负背,寒光入目,越过面前之人就快步往后宫而去。
宁绝虽是内官,却不能擅自跨入后宫之地,所以他驻足在原地,并没有跟着启安帝前去柔福宫。
宫闱内院的消息很快传来,据说李昭仪面前的那盘点心,是从瑶华宫送去的。
而瑶华宫,住的是宸妃杨姝菀,也就是四皇子安崇邺的母妃。
宁绝刚出宫门,便从天乾口中得知,宸妃被禁足待查,安崇邺已经进宫面圣。
霞光染红了半边天,似在警示风雨欲来的预兆。
怀着担忧回到府里,宁绝等了整整一夜,也不见安崇邺归来的身影。
翌日上值前,他在门口与宁辽撞个正着。
瞧着他眼底乌青,宁辽略微一愣,问道:“你这是……一夜没睡吗?”
宁绝揉着眉心没说话,疲累的样子很明显。
见他抬脚往外走,宁辽跟上,下意识搬出教育的口气:“你看你这样子,怎么去殿前任职,身为内官,天子近前,不注意自己的形象,在陛下面前失态了怎么办……”
“宁大人,您很闲吗?”宁绝停步,有些不耐的打断他的话。
“我……”
突然被噎了一下,宁辽嗫嚅着,道:“我这是为你好,惹了陛下不悦,受罪的还不是你吗?”
“对啊,是我,所以……您操什么心呢?”
宁绝长出一口气,不想跟他过多争辩,接过天乾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没有半分停留,飞速扬尘而去。
……
今日朝上,不见四皇子身影。
下朝后,宁绝从娄公公嘴里得知,李昭仪一事,启安帝交给了三皇子与大理寺少卿季子越共同调查。
大约是为了相互制衡,也可能是另有打算,启安帝的心思宁绝也猜不准,只能怀着忐忑的心情勉强熬到申时。
这一夜,安崇邺依旧没来,不过地坤趁夜送来了密信,信中表示他一切安好,目前还在宫里陪伴宸妃,让宁绝莫要担忧,安心等他回来。
简言短语几行字,宁绝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
确定他安然无恙后,一夜无梦,总算是睡了个踏实觉。
第二日,宸妃下毒谋害李昭仪的言论传遍了宫门内外,朝上也是争论不断,李寺卿连同几位大员上奏,泪洒衣襟,为自己枉死的女儿和外孙陈情申冤。
是的,没错,李昭仪怀孕了,只是还不足两月,此前一直瞒着,所以无人知晓。
启安帝头疼得紧,一来他不信性格柔善的宸妃会毒害别人,二来,也是实在找不到证据证明她的清白,再加之事发后,宸妃身边的大丫鬟投井自戕,死前还留下了不利于她的言论。
可谓人证物证齐全,谁也没法替她辩驳。
一摞接一摞的折子被送到昭仁殿,启安帝越看越无法平静。
“放肆!”
随着一声怒吼,噼里啪啦的动静响彻大殿,丫鬟太监跪在地上惊惧不已,颜色各异的奏折也散落了一地。
“一群见风使舵的东西……”
启安帝气得胸口急剧起伏,娄公公躬身上前,小心翼翼开口:“陛下息怒,莫为不值得的人和事,气坏了身子。”
“你看看,你看看他们,事儿还没查清呢,就急着给人安罪名了。”
一扫面前的折子,启安帝怒道:“一个个的,都恨不得把崇邺拉下马,什么心狠手辣、枉顾人命,他做的哪件事错了?若真如他们所言,又为何此前不言不语,非得等到宸妃出事,才一股脑的倒出来?”
都说树倒猢狲散,可这树还没倒呢,他们就迫不及待的想割席分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