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重峦心里一时间有股说不出来的神清气爽,得意洋洋。
毕竟能看到肖从章茫然无措,对傅重峦来说还是乐见其闻的。
假装高深的清咳了两声,回想了番,傅重峦对上肖从章询问的视线,沉声解释了道。
“元朝选拔惯例,答卷皆入墨阁誊抄,再呈批阅,虽历年主考阅卷官会逢三年一换,但这墨阁誊吏却是第一个见到答卷的人,若有人想要动手脚,必定在这一步。”
傅重峦望着肖从章娓娓道来,二人立于雪檐下,不像在说政事,更像在说书,一个善聆听,一个显神通。
注意到肖从章定定的望着自己,傅重峦话语稍止,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一个常年卧病在家的世家公子知道了太多隐事,显得十分奇怪。
稍稍冷静下来,傅重峦别开眼,双手团在大氅里,装做看不到,语调淡淡的补了句。
“先前在国学监我曾偶然听过夫子说,孟祭酒学识渊博,名满天下,虽不常任监察考官,但朝廷为表对科考一事的郑重严谨,让孟老在墨阁挂了个监审之名……”
“肖将军,不妨派人去找孟祭酒一问,届时这顶替之人是谁,也许还真能查出来呢……”
傅重峦点到为止,再多说,就显得他知道的有点太多了,不像是一个将要弱冠的少年该有的学识。
肖从章似乎也并未怀疑,只是沉默的听完后,一本正经的朝他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明日我会派人去查的。”
看着肖从章对他深信不疑的模样,傅重峦还有些不习惯,但一切都是为了盛太傅,眼下也顾不得会不会暴露身份一事了。
说完这个,傅重峦又说起计划的另一重关键。
他抬眸,望着肖从章漆黑如墨的眼,一脸认真的问道。
“肖将军可有在齐题身边查到什么可疑的人吗?”
肖从章听到他这话,神色稍顿,随后并未隐瞒,如实点头。
“先前潇湘苑失火,我曾看到他密会他人,只是暂时没找到证据。”
傅重峦倒是没想到齐题还能跟上回潇湘苑的失火有关,眼底露出纷杂的猜测。
看来齐题密会的这人,便是在其背后搅弄全局之人。
一直以来,傅重峦都有些弄不清齐题做下这些的真正目的,若说为权,似乎也合理,只是算来不妥,太过冒险。
不过眼下诸多细节浮出水面,似乎也并不难猜了。
自古权利同美人绑在一起,若求权财,必也求美人……
傅重峦看向肖从章,眼底露出几分揣测的暗意,低语问道。
“那肖将军可有查到齐题身边的那位寡嫂?”
经过傅重峦这般一提,肖从顺势回想起先前查到的线索。
齐题出自寒门白身,听传同他这位寡嫂亲如姐弟……
肖从章也并非爱窥探他人隐私之人,只是傅重峦既然提出来了,便说明他发现了问题。
低头朝他轻笑了声,肖从章耐心询问。
“阿宁到底何意?”
傅重峦一脸无语=_=沉默的盯着肖从章,直到发觉他真的不懂其中风月,只能无奈的发出一声轻啧。
算了,他倒是忘了,肖从章这家伙这么多年不近女色,无趣冷漠,哪里能知道这些东西……
“罢了,肖将军只需要帮我将几句话透露给这位娘子,届时只等她主动来找你即可。”
说完,傅重峦转身朝肖从章靠近了些,同他面对而立,扬起眸对上肖从章不知何时变得深邃幽暗的眼底。
傅重峦伸出一根如玉般的手指,朝他勾了勾,示意肖从章弯身过来听他说话。
但后者似乎走神了一般,只站着不动,宛若一堵挡风的高墙。
傅重峦的面色露出几分不耐的神色,懒得等他反应,伸出手一把扯住了肖从章黑狐领大氅的系带,稍稍施力迫他靠近。
“肖紊,听到没?”
肖从章骤然回神,也不反抗,顺着他的力道,温顺无声的弯下腰身。
不知为何,当肖从章的脸朝他靠近,那双狭长凌厉的眼眸在傅重峦面前放大时,本能的让他感觉起了一阵寒意。
像极了被穷凶极恶的狼犬死死盯住的诡异感。
只是还未等傅重峦弄清是不是错觉,那种感觉却消散了。
肖从章面上扬起一抹很淡的笑,低沉如青编钟般悦耳的嗓音缓缓响在耳侧。
“好,我听到了。”
“小盛军师还有什么要说的嘛?”
肖从章依旧很耐心的问。
“……”傅重峦无声的皱了下眉。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这可不像肖从章的作风……傅重峦心中不免有些嘀咕怀疑。
连带着看向他的眼神中都透露出了几分古怪。
莫不是肖从章今夜来的时候被人下了咒不成?
对面的肖从章似乎猜到了他此时心中所想,唇边的笑多了一丝无声的妥协,像是拿他没办法似的。
“你是打算利用此人找到齐题做局的证据,对吗?”
见肖从章猜中了,傅重峦怀疑的想法淡去,想了想,还是认同的点了点头。
“不错。”
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傅重峦眼底露出几分晦暗之色,瞅了两眼边上不动如山的肖从章,认真说道。
“这两日便劳烦肖将军在外助我,待此局解决,阿宁必重谢将军!”话音落下,傅重峦弯身想要同肖从章拜行一个谢礼,却又被他抬手拦下了。
肖从章直起身,伸手撩开大氅下的一角,露出腰间挂着的一枚玉佩。
傅重峦顺着他的动作往下看了眼,发现那玉佩正是先前他托乌灵带给他的那一枚。
当着他的面,肖从章伸手勾了勾青色的穗子。
随后淡淡开口说道:“不必了,这玉佩,便当做阿宁的谢礼吧。”
傅重峦一时拿不准肖从章的意思,顿了顿,随后只能装作不在乎的微微颔首,看向别处。
“肖将军不介意就好。”
左右不过一个玉佩,他傅重峦还不至于这般小气。
肖从章也没在多言,视线无声的凝在傅重峦苍白的脸上好一会,才抬眼看了看天色,意识到时辰不早了。
“很晚了,阿宁进去休息吧,案子的事明日有进展了,我会派人给你递消息的。”
跟肖从章在檐下站了这么一会,便是有大氅裹着,对傅重峦病弱的身体来说也感到渗入骨髓的冷。
听到肖从章这话好似如临大赦般,心底松了口气,没多问什么,只清冷自持的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转身往屋里走去。
门扉一开一合,在将要关上时,傅重峦依旧能感受到肖从章落在自己身上宛若实质的视线,门外的风顺着半开的缝隙吹进,明灭虚无的暗淡光影里。
傅重峦微掀眼皮,于半尺缝隙间对上了肖从章背光的眼眸。
明明依旧是那双眼睛,但此刻无声,墨色浓重,他好似在他的眼底,看见了深刻到极致的爱意。
就在傅重峦恍惚失神的片刻,肖从章却没再看他,转身离开了檐下。
高大的身影不费力气,轻松的翻过围墙,消失在了雪夜的墙边。
傅重峦静静的望着肖从章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随后有些自我怀疑的抿了抿干涩的唇角。
刚刚是他看错了吗?
许是……他太困了,看错了吧……
掩下心底的慌乱,傅重峦胡乱随意的给自己找了个借口逃避,抬手将门关上。
无边无际的夜色中,除却院中偶有几声雪压竹枝低的簌簌声响,便是屋中隐隐响起的几声压抑过的轻咳声。
烛灯亮起又熄灭,清瘦的虚影浮现在窗边一瞬,随着灯灭,又消失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