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已是夜深,厉三与小豆子告别,约定久则两日便回。
小豆子不知厉三此时离开所为何事,想与厉三同去。
厉三声言:要去做一件杀人索命的勾当。
小豆子两眼看着厉三,一时愣住。
厉三仰头看向天边明月,低声道:“前些时,刚离开丐帮兄弟们时,还心有不甘,想寻机回去,与众兄弟们说个清楚。我非是丐帮中人,保定府的堂主,自是做不成了。但有些话,总要说明白。非是我觊觎堂主权位,只是想替那些受人欺凌的穷苦人争一个公道。”
厉三说至此,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听了那一夜盲二爷所言,回想自己在堂主位子上所作所为。一时急于为穷苦人出气,却平白伤了一些无辜性命。想来实在愧疚,便也没有面目回去见那些曾经拥戴自己的丐帮兄弟了。”
小豆子一声不吭,听着厉三说话。
“但有一事,我总要有始有终,也算给拥戴我的丐帮兄弟们最后一个交代。”厉三狠声道,“何富贵与外人勾结,杀伤人命,获取不义之财,更以仗义逞凶之人自居,欺骗了丐帮众兄弟,也欺骗了我,实在该死。现在虽只有盲二爷一家之言,我要去确认一番,若何富贵真如此谋财害命,定然不能留了。”
小豆子想起那一夜在丐帮集会上,听何富贵声音朗朗,说出绸缎商人田守礼的一段龌龊。而今想来,那说故事的人,或许才是故事背后的那个恶人,心中只觉人心险恶,匪夷所思。
“还有一人,便是那聂二楞子。此人已不需确认,当夜所言已可确认其罪行。此人所为,我也有所耳闻,他凭借曾帮助过丐帮兄弟,便借着丐帮的庇护,为非作歹,此前都是些抢夺偷盗之事,近来竟做起了贩卖外乡女子的勾当,实在当诛。”
“我与你同去,不会拖累你。”小豆子开口道。
厉三看了小豆子一眼,低声道:“你毕竟不会武功,虽说这二人都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但总会些拳脚枪棒功夫,有你在,碍我手脚。”
“我初到三合镇,听到街边粥棚老板说起一家三口外乡人死在水塘中。那家孩子曾去粥棚为生病的爹爹乞食之事。”
小豆子声音低缓,脑中想着那夜丐帮集会上聂二楞狡辩的话语。
厉三低头不语,心中踌躇。
“我经历过凶险,绝不会拖累你。再说,祠堂中已无半点吃食,我留在这里,也是平白挨饿。”小豆子语气果决。
“得了,你便随我同去,可有一样,一切事情,要听我安排。”厉三看着小豆子,沉声说道。
(二)
坐在去往田庄镇的马车上,何富贵口中哼起了市井小调。
“一呀摸到姐的头上边呀,一头青丝如墨染;二呀摸到姐的脑壳边,天庭饱满爱煞人……”
何富贵近些时日心情着实不错,没了“齐堂主”的威慑,他又回到了过去那般滋润自在的日子中去了。
前面田庄镇上等待他的,是他花五十两银子买下的一处独门独院的宅子,宅子里住着花二百两银子买下的“媳妇”小莲。
何富贵本是穷苦出身。自小父母双亡,十几岁就流落到三合镇讨饭过活。后来加入丐帮,有了庇护,多少有了活命的依仗。
何富贵没读过一天书,大字不认识几个,却头脑活络,身子强健,遇事敢想敢做,渐渐在保定府丐帮中有了名号,身边也有了几个死党亲信。
丐帮虽说人手众多,算是地方一股势力,却与其名号相衬,帮众大多以乞讨为生,并无多余钱财。
何富贵年岁渐长,心中不再满足乞讨生活,每日走过富家大户、勾栏酒肆,总是忍不住朝内张望,想着有朝一日也像那些富人财主那般乐享一番人世间诸般乐事。
丐帮中人员庞杂,各色人等不一。如何富贵这般所想的并非他一个。只是各人发财的路径不同,各不相扰罢了。
这些年,保定府堂主王长老年岁大了,心力不足,无力约束帮众。帮内怀有贼心之人便胆子壮了起来,行事渐渐无所顾忌。
有与盗匪合力,偷盗富家大户,再两下分赃的;有在街上设局,坑骗外地过路之人的;有偷坟掘墓,与死人谋财的;有拐骗幼童,贩卖到外省的……
何富贵是个狠人,以上那些,都不入他的法眼。他想着,要做,就做大事,一桩买卖够吃上三年两年的,那才是值得冒险做的。
有了这般想法,不多久何富贵便遇到了“志同道合”之人。
一日,何富贵与同村少年玩伴,正在县城镖局做事的镖师贺三相遇。两人于酒肆饮酒,何富贵感叹手中无钱,想着寻一个发财的路径,却又缺少门路。
贺三听言,便问何富贵敢不敢做大事。
何富贵听贺三问话,来了兴致,追问根由。
贺三便说,三合镇外柳家地村上一家富户与一家农户在土地上生了争执。
那农户家只有父子两人,都是天性死硬倔强的主儿。
富户家盘下了村上周边几十亩田地,只有这家农户的两亩薄田,死活不卖。且两亩薄田正横在富户田地中间,若不拿下,春种秋收皆不方便。
富户开始以为那家父子只想要个高价,便出了正常田地价格的双倍,那两父子却理也不理。后来,价钱升到五倍,那父子依旧不允。
富户又想另外拿出田地置换,农户父子也不点头。
富户找来村上头面出来劝解,也碰了一鼻子灰。事情便就此僵住。
富户人家放出话来,谁要能助他家得了那两亩薄田,便出一百两银子酬谢。
何富贵耳中听着贺三的话,心中转念,却故意装作茫然无知的姿态。
贺三凑到何富贵耳边,轻声道:现在世道不太平,若是那父子两个遇上些意外事故,那两亩薄田没了主人,村上头面出来主持将土地卖给富户,得了银子,给村上修桥补路,各方都得了好处,村上便是有人怀疑,无凭无据,也不会有人声张了。
何富贵装作一脸惊慌,却还是点了点头。
三日后,那农户父子在清晨早起去往田地耕作时,遇到埋伏在隐蔽处的何富贵及手下亲信的袭击,当即身死。
何富贵将父子两人的尸体趁天色未亮之际,运到几里之外,埋在早已挖好的深坑内。
事后,何富贵得了五十两银子。
钱财来得比之预想中还要容易。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如此,贺三与何富贵勾结,接连做下几起杀人害命,谋夺钱财的恶事。
直到“齐堂主”来到保定府,显出一些手段,才令何富贵收敛了一些,不敢轻易行事。
如此一年之后,绸缎商人田守礼主动找到贺三,寻求帮助。贺三再次与何富贵商量,两人便定下了一个一举多得的伎俩:先以相助田守礼为名,杀死棉布商人周全;再将这罪名扣在田守礼身上,让何富贵捉了田守礼,在丐帮集会上请功。名利双收,皆大欢喜。
事情依旧顺利,“齐堂主”并未察觉其中隐情,田守礼顶了全部罪名,被活埋在地下。
更令何富贵高兴的是,总堂上来人,指出“齐堂主”为假冒。当夜,“齐堂主”便不知去向。
“齐堂主”走了,保定府丐帮再次回到无人管束的境地,正合适他何富贵大胆行事。
(三)
近些日子,何富贵每天都要换一次衣衫。
早上,何富贵穿着一身补丁衣衫穿街过巷,与一众丐帮兄弟寒暄。傍晚时分,何富贵换上一身干净衣衫,坐上停在隐蔽处的一辆马车,身边只带上两个亲信,去往几里地外的田庄镇。
田庄镇上,有他三年前置办的家宅产业,还有两年前买下的一房“媳妇”。
只因“齐堂主”的到来,何富贵平素很少过去,这次“齐堂主”出事,他自然没了顾忌,每日里都要回家去乐享那带血银子换来的富贵生活。
何富贵的马车走到田庄镇外,他让赶车人停下,自己从车里下来,留下一块碎银子,让两个亲信及赶车人去镇上客栈喝酒歇息。他一人步行朝自己的家宅走去。
拐过两条胡同,何富贵远远望见自家门口的两盏红灯笼,心中暖暖的,涌起一股躁气。加快脚步,直朝红灯笼照亮的门口走去。
站在紧闭的木门前,伸手拍动门环,里面无人回应。
“奶奶的,小娘们怎地不回应,难不成已经睡了?不会,她知道我今晚回来,怎能如此早早便睡下。”
何富贵心中想着,开口叫道:“小莲,给我开门了。”里面仍是无人回应。
何富贵心中急躁,猛地手上加了力道,拍打门扇。
“吱”地一声,那门扇竟随着何富贵的力道打开。院里黑乎乎的,并未掌灯。
何富贵心中疑惑,暗道:“平素小莲一人在家,都是紧闭门户的,今日怎地竟没有给院门上栓?那屋子中也没有掌灯,难不成是趁我不在,卷了家中钱财,逃了……”
何富贵如此想着,心中有一丝慌乱,急忙迈步进了院子,奔正堂走去。
院门“呯”地一声在他身后关闭。
何富贵心中一惊,转身朝院门口看去。见一个陌生少年正站在院门口,两眼看着他。
他进门时,那少年应该是藏在院子靠门的角落里,他一时心急,并未发现。
“你是谁,怎会在我家里?”
何富贵心中惊诧,两眼扫视四周,并未发现旁人踪影,转而眼睛瞪着少年,冷冷地问道。
“你这富贵日子是用多少人性命换来的,你可过的安稳么?”少年并没有回答何富贵的问话,反而沉声问出一个令何富贵胆寒的问题。
“你怎地知道……?”何富贵话说了一半,自觉失言,却已收不回了。
“何富贵,有你这一句便够了。”
何富贵身后一个声音传出,正堂屋门随之开启,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何富贵听那声音,身子一颤,两腿一软,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