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何欢终于在山洞中与张九福相遇,却被“方家寨”大当家张虎子,二当家王汉阻截在洞口。
张九福怨气填胸,被山寨二当家王汉引入一条山间小径,误入陷阱,双脚受伤。何欢担心张九福安危,紧随身后,被王汉用弹弓偷袭,身子一麻,跌落陷阱。
何欢身处陷阱,自知山匪若是将陷阱填埋,两人绝难脱身。想不到一份美差,竟会落得丧命于此。绝望之余,却不见山匪行事。
静待多时,只闻外面清净无声。何欢攀着石壁出了陷阱,却惊见山寨大当家张虎子、二当家王汉已经丧命在近处。想要救出张九福,凭一人之力难以完成,想到山上的敖胖子,便沿山路奔向山顶。沿途所见皆是山匪尸体,俱都是被利物刺中咽喉,一击毙命,并不见其它伤口。可见出手之人狠辣迅疾。
何欢心中惊诧,忽地想起那一夜赵家集一晃而过,模糊所见之人。而今念起,那夜所见之人并非自己眼花错看,应是确实就在近处,且一直跟踪自己二人。如此想着,心中忽地一紧,蓦地感觉寒意袭身。
何欢在山道上疾行,收束心神,不再多想其它。唯今之计,唯有行一步,算一步,毕竟那隐藏之人总是相助自己二人而来的。
转念想到山上的敖胖子,暗自道:“不知敖胖子是否已经全然恢复正常?若是已经恢复,会否仍等在原地?会否与那隐蔽之人撞见… …若是撞见,那暗中之人会否对敖胖子出手,毕竟……”如此想着,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脚下行走更疾,恨不得一时便到山头。
半炷香时分,何欢终于行至山上。远远便见到敖胖子正坐在一方山石上低头沉思,听见有人上来,抬头见是何欢,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意。两眼也不如原来那般呆滞。
何欢心中一宽,长出口气,知道敖胖子已清醒过来。走上前去,高兴说道:“敖大哥,你可识得我了?”
敖胖子两眼瞪起,大声道:“你是何欢,我当然识得。”
何欢心知不能耽搁时间,急声道:“敖大哥,我们快些下山,张九福身在下面陷阱中,我们去救他出来,他受伤甚重。”
敖胖子皱眉念道:“张九福… …我知道。”
何欢看出敖胖子并未完全恢复,来不及多说,拉起他,朝山下走去。
沿途,敖胖子见山道两旁四散横倒的尸体,瞪大两眼道:“何欢,这些都是你杀的?”
“敖大哥,你莫问了,有时间,我再与你细说,咱们快些先救下张九福要紧。”
敖胖子不再多问,随何欢于山路上疾行。
两人从那陷阱中救出张九福,敖胖子背上张九福,三人沿山道行至山寨正门。见那山寨各处倒着许多山匪喽啰的尸体,整个山寨竟不见一个活人。
何欢扒下一个瘦小山匪的衣服,穿在身上,又扒下两个高大山匪的衣服给敖胖子和张九福蔽体。
见那辆马车还在,便让敖胖子与张九福进到车厢里。忽地想起一事,折身离开。
一会儿回来,探头进车厢里,见敖胖子正瞪着眼睛看向自己,便讪讪道:“我去那边屋里搜了几块银子,以备路上用。原来备下的银子遗失了。本想寻些伤药给张九福敷上,却一时没有寻到。时间急迫,来不及耽搁,只能先行离开了。”
嘴里说着,放下车帘,吆喝一声,赶上马车,出了山寨正门,沿着山谷小路前行,回到那山谷正路上。
(二)
何欢本已打定主意:三人回河间县城,先给张九福找大夫疗伤,再擒下李鸽子,速回京城。
马车拐上来时路,行出不久,忽见一方临路大石上写着红鲜鲜的几个大字:此处距田家岗三里路程,方大夫药到病除。
字迹潦草,却看得清楚。几个大字用鲜血写就,触目惊心。
何欢心中一动,确定记得来时路过此地并未见到这几个血字。
心中警觉,继续前行。行出不远,又见一方临路大石上写着几个血字:此处距田家岗三里路程,上命所嘱,办差要紧。
何欢停住马车,看那几个血字,见那两个“要紧”写得歪歪斜斜,“紧”字最后一笔横贯山石,如一柄长刀横在当地,甚是刺目。
何欢盯着几个血字多看了两眼,只感心里突突乱跳,心中转念,知道是那暗中之人所为。既然如此,那李鸽子便跑不掉。想至此,不再犹疑,嘴里吆喝一声,牵马掉转车头,回身朝田家岗方向行去。
那老马吃过了草料,又休息一夜,精力恢复,行走快捷了许多,没有半个时辰,便到了那田家岗。
张九福两脚受伤极重,刚上马车,便意识模糊起来。敖胖子用自己衣服紧紧裹着那对伤脚。不久,那衣服便被血水浸透。
张九福意识模糊,忽地开口连声道:“水,水,要喝水……”
敖胖子低头见张九福嘴唇皲裂,触手额头,犹如火炭般热。心中一狠,低头抬手在自己手腕上咬了一口,将手腕咬破,移到张九福嘴边,血水顺着手腕流下来,流入张九福嘴里。
张九福身子抖了一下,微微睁开眼睛,见敖胖子竟以自身之血喂食他,便紧闭双唇,拒不接受。
敖胖子见此,使手捏住张九福两腮,迫他开口,让自身血水滴入他口中。
张九福进入锦衣卫较晚,与敖胖子并不相熟。今日见他如此,实感意外,努力摇摇头,见敖胖子不理,心中一热,便自淌下泪来。
(三)
“田家岗”路碑映入眼帘那一刻,何欢心中五味杂陈,本来是来擒杀这魏逆余党方启礼的,此时却是真的来这里寻医救命了。低头看了一眼小腿内侧的短刀,暗道:“马上便要见到那方启礼了,总是要等他先医好张九福,再取他性命了,哎,竟要手刃救命之人,这一刀要如何下去… …”何欢心中思虑纠结,一时难下决断,只觉头痛。世事难料,于此一时刻方才真正体会。
半途拦下一个上山的猎户,何欢问了那方大夫的家宅住址,便赶车过去。
行至田家岗镇子东头,见七八个人围在一户门前,何欢知道,那便是方启礼的药堂了。回头对车内道:“敖大哥,前面便到了那方启礼药堂了,他没有见过我两个,我们便这样进去无碍,你曾是锦衣卫副统领,他应该识得你,你还是先在车里,不要下来为好。”
敖胖子“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走到近前,何欢见那门口被几位等待看病的村人堵住,便过去分开几人,嘴里吆喝道:“几位朋友借光,借光了,我们车里有人快死了,救命要紧,我们占个先了,几位莫见怪。”一边说,一边拱手,左闪右晃,便进到了院里。
“嘿,哪家的混账,怎地不按规矩来。”
何欢耳中听得这一声喊,忽见眼前一晃,一个胖大的身子出现在自己面前,只见一个面缸似的丫头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满脸怒意,正指着自己。这丫头看模样只有二十几岁,刘海齐眉,脸蛋浑圆,腰身粗壮。
何欢心里暗道:“来之前,便听说方启礼老来得女,甚是宝贝,应该就是面前之人了,想不到竟生得如此模样。”
“姑娘莫恼,非是我不守规矩,我那车上的伙伴马上便要死了,若是再等个一时半刻,便真是神仙难救了。”何欢手指门外,满脸哀求之色。
“你说的倒是严重,那你便把你那伙伴带到堂上来吧,若真如你说的严重,便先给你看,若非如此,我便打你个狗吃屎。”胖丫头手里挥着木棍,眼睛瞪着。
何欢忽觉这丫头甚是有趣,却顾不得多说,回身去分开门口几人,上到车里,将张九福抱下,门口几人见伤者受伤甚重,便自都分开道路,让何欢进去。
那胖丫头见了,忙快步去到前堂上,大声道:“爹,你先给这人看看,他便要死了。”
何欢跟着上到前堂,见正中坐着一个长须老者,正给对面一个干瘦农家汉子号脉,那老者抬头看到已经昏厥的张九福,知道伤重,便对那干瘦农家汉子道:“你先回去,等过了晌午再来,我先救命要紧。”
那干瘦汉子满脸不愿,嘴里道:“我这好容易都看上了,您便给我看完吧,也费不了多长时间。”
那胖丫头一把将那干瘦汉子从藤椅上拽下来,大声道:“郝二伯,你那痔疮不碍事,我给你拿些草药涂上便好了,这里先救命要紧。”
那郝二伯连声道:“谁个是痔疮,我那痔疮早就好了,我这次是气血不调,大毛病。”
“哎呦,你气血不调,这位爷再耽搁便没了气血,还是他紧要,你就先将让一下吧。”嘴里说着,那胖丫头手上使力,将郝二伯身子提起,放在堂下。
那郝二伯正待发作,被几个等待看病的村民劝下,便也不好发作了。
何欢知道堂上之人便是方启礼。
当年在京城,方启礼名为皇帝御医,实为九千岁魏忠贤贴身所用。何欢身份够不上与方启礼正面相交,便只是躲在人群里见过一两面。
方启礼站起身子,让何欢将张九福放在地上,转脸与那胖丫头说了几味草药名称,让她去后面拿来。
胖丫头不怠慢,小跑着去了。
片刻,那胖丫头便回来,手里提着几包晾干的草药。
方启礼打开两包,将一包洒在张九福的伤口处,另一包让胖丫头捣碎了,散在清水里,让何欢帮忙,给张九福灌下。
如此忙完,方启礼翻翻张九福的眼皮,站起身,摇摇头,看着何欢道:“你这伙伴失血过多,便是活命,多少也要凭些运气成分了。”
何欢瞥眼看着面前之人,见他长须及胸,面容清瘦,身材不高,却腰板挺直,暗道:“这便是那‘十三大凶’之一的方启礼了,我二人从京城奔来此地,便是要追讨这面前之人。”如此想着,心中涌起一阵异样感觉。
“这位小兄弟,你是这病患的家人么,他怎会如此粗心,踩中这捕兽夹?”方启礼手搭在张九福手腕处,微闭双目。
“咳,我们是押送货物的走镖人,交付了货物,想抄近路回去,不成想在山上踩中了捕兽夹。”何欢说着,眼睛看着方启礼。
方启礼并未抬头,只是眯着眼给张九福搭脉。
“这伤势一天两天好不了,你们便在我这里养伤,等好利索了,再上路。”
“那就多谢大夫了,吃住费用,一并结算。”何欢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早有准备的碎银子,放到桌上。
“我这里不是客店,只拿汤药费便可了。大翠给他们收拾房间。”
原来那胖丫头名唤大翠。
何欢朝方启礼拱手谢过。大翠让何欢背起张九福,跟她去到前院一间厢房之中。
那屋子家具齐备,干净整洁,显见平素应是常有外地病患留住的。
安置好了张九福,何欢想起车里的敖胖子,便道声:“我马车里还有些东西,先去看一下。”
大翠大声道:“咱这里民风淳朴,无人动你的家什。”
何欢出来,奔到车前,在车外轻唤一声:“敖大哥。”
那里面并无声音。掀开车帘,见敖胖子已经不在车里。抬头四顾,也不见人影。
何欢将那鞍套卸下,车子放置路边,马匹牵进院子。
那大翠见了,跑了过来,一把夺过缰绳,大声道:“交给我了,我拴到后院去,柴房还有些新打的青草,本来是想晒干了留待修补那柴房屋顶的,先便宜你这匹老马了。”
“那我留些银子,总不能让你们破费。”何欢又伸手去怀里掏银子。
“哎,不用,这青草也不是我家买的,都是来看病的村人送的,我们给村人猎户看病不收银子,他们便拿些猎物、柴草一应杂什过来。这里偏僻,有银子也没什么大用途,这些杂什正合用。我爹的那些草药除却我进山打一些来,大多也是村人猎户从山上采摘了送给我们的。”
大翠一边说着,一边将那老马拉去后院。
何欢看着大翠背影远去,消失在后院拐角,想着她方才所言,低头看了一眼小腿内侧露在外面的短刀刀柄,一时心绪起伏,难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