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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不甘寂寞 亚男有意在明修

为明真相 向阳率众进朱备

吕向阳被某些人捧成了英雄,在肃反工作中不怕牺牲,使敌人对他恨之入骨:特务投毒药不着他,刀砍砍不死他。为了嘉奖他的功绩,被任命为蓉阳县县长。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一想到顾家的不幸,一向到那活生生的被枪杀的顾济民和周安瑞,一想到顾掬贤下落不明和她那仇恨的目光,心里就十分愧疚和不安。他把老家十四岁的儿子接来了,老娘也快来了,儿子吕明修被安排在蓉东人民小学读书。不久,经别人介绍,吕向阳与外地区一位多少认识几个字的比他小七岁的名叫叶亚男的老大姑娘结婚了。吕向阳还算有自知之明,常常自己偷偷照镜子,见镜中人左眼塌陷了,左边半个鼻孔向上翻卷着,常流出黏黏糊糊的黄鼻涕,右嘴角合不拢了,两颗门牙没有了,旁边因吸烟熏得黄黑的长牙露在外边,更为明显的是由左上额直到右下颏这条大伤疤高高隆起一条青紫色的硬肉带。确确实实是三分象人,七分象鬼了。不过,他也并不感到悲哀,这是他心爱的人给他留下的终生纪念啊。有人劝他到上海去整容,他总是说“忙过这阵子工作再说吧!”

吕向阳成家后,办公室暂时负责任的何玑安排人在县政府后院原顾家蚕房改装两间为寝室准备给他住,吕向阳坚持要住被查封了的顾家住宅——原顾家学堂。何玑说这顾家一家人死的死,杀的杀,逃的逃,会不会感到不吉利,建议吕县长还是另择居处。吕向阳斜瞪着那一只完好的小眼睛说:“老子打半辈子仗,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管它什么吉利不吉利,我住就是吉利。”暗里却想,这是顾掬贤的家啊,我也可以睹物思人呐。另外,我要把顾家的住宅保留下来 ,说不定什么时候顾掬贤就会回来的。

吕向阳看了两次顾家学堂这房子,后勤人员想把这房子的结构改造一下:把西间的南屋与客厅通开,西边围墙顾济民开建的居安门堵起来,把前院顾家学堂正门再打开,这样吕县长上下班就很方便了。征求吕向阳的意见,他坚决不同意,要求保持原来的样子。何玑要在他家里安装一部电话,也被他拒绝了。说离县政府这么近,有事来人叫他一声就可以了。这是个偏避的山区小县,直到三个月前才有了电话。原来顾掬德住的房间现由吕向阳十四岁的儿子吕明修住,他和妻子叶亚男住顾掬贤爸爸妈妈的房间,顾掬贤的房间除他一人有钥匙别人谁也进不去,他还经常独自在那屋子里过夜。为这事妻子叶亚男跟他吵了几次,可他不但坚持常住顾掬贤的屋子,而且一些布置摆设还坚持原样不动,他说这是为了牢记那一刀的阶级仇恨,实际上,他心里还装着顾掬贤,他要保留顾掬贤住时的原来样子。

一天,吕向阳一家吃罢早饭,吕向阳的妻子叶亚男在厨房洗完碗后就回到卧室整理衣物去了。政府办公室的何玑来了。这是位三十二、三岁的妇女,人还算比较清秀,面皮白嫩,右鼻翼下有一个小小的伤疤,据说她幼年时这里长了一个瘊子似的小肉瘤,女孩子,脸上挂着个肉瘤该有多难看哪,她熟睡时,她父亲用刮胡刀给剜下去了,好了后就留下这么个小疤。平时,这小疤人们很难看得到,在她感情特别激动时,这块小疤就会微微隆起,并且变成紫红颜色。解放前,何玑的丈夫国仁是发电厂职员,何玑在一家商店当会计。解放后何玑先是在政府后勤工作,后来组织发现她文章写得尚可以——那年月有文化的人少——就调到办公室当秘书了。她知道吕向阳喜欢喝酒,更知道吕向阳对顾掬贤的思念和一往情深,她刚到政府来时,就试探着多次和吕向阳接触,可是,吕向阳每次都严厉的批评了她。这回,顾掬贤失踪了,何玑有意乘虚而入,托人从上海买回两瓶茅台酒、还有两条香烟。

何玑环视着客厅赞叹着:“啊!首长,你家的客厅好宽敞噢!”何玑把吕县长称为首长,她认为这样可以表达出她对吕向阳的崇敬和尊重。

吕向阳有些漫不经心,然而却是很客气的:“够级别的领导才能称首长,比如咱们的高阳书记,当时虽然是我们的县长,可人家在省军区挂着副政委的军职,可以叫首长;我不过就是个县长吗,以后可不能再这样称呼啊!你请坐吧!”

何玑把东西放在椅子旁边,坐下了,正琢磨着怎么开口。

吕向阳看着何玑带来的东西,开腔了:“带的什么东西呀,烧香上供必有所求吧,我能办到的又不违背原则就给你办,何必还带东西呢?咱们共产党的干部可不许来这一套哇!”这位吕县长也很会应付,此番话既打破僵局又显得爽快率直。吕向阳伸着脖子朝东屋卧室喊“亚男!”

叶亚男从客厅东边的旁门开门进来。

叶亚男的出现让何玑惊愕不止。何玑坐在客厅西边茶桌旁的红梨木椅上,正好面对着客厅东墙那一幅巨大的山水田园壁画,那画的左下角是一个田舍房屋的一角,这一角正好有画有房门。何玑眼睁睁见叶亚男推开这扇门进到客厅里来了,她愣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吕向阳笑了,说:“这顾家老爷子也真能琢磨,那画上的门还是个真的门,门那边是个南北走廊,走廊北边有门可以通到后院。”吕向阳给何玑解释后,对妻子叶亚男说“这是政府办公室何玑秘书,快把带来的东西拿卧室去,拒之无礼,收之不对,只好先收下,摆在这里让别人看见不好。”

吕向阳跟着叶亚男来到卧室说:“当面拒绝退回去吧,丢了同志面了,收下吧,这又不是共产党干部应有的作风,你赶紧打听一下何玑的家,替我把这东西给她还回去。从后门出去,马上就去!”

叶亚男面有难色:“这个何玑的家一定在县城里住,这么远!”

“咳,年轻人走几步道还犯难吗?赶紧去吧,回来再给我买两包烟。”吕向阳又回到客厅。

吕向阳回到客厅坐下,那剩下的一只小眼睛不时地停在何玑那清秀白净的胖脸上,好像在查找什么。

何玑是一个很善于心计的女人,见是机会,说:“首长,我当你这真佛不说假话,我丈夫解放前就在发电厂工作,业务很熟,你看——”

吕向阳接过话头:“咳,别吞吞吐吐的了,你丈夫叫什么名字?报上来的候选干部名单有没有他?若是有他,还可以考虑,若是没有他,你也就死了心吧,别张罗这事了。”

何玑讲:“候选名单有他,我丈夫叫国仁。”

“啊,国仁,名字不错,候选名单是有他,好象还是第一候选人,那就等着县常委会研究吗!还有别的事吗?也该上班去了。”吕向阳站起身来。

何玑有点不好意思,脸上的小伤疤变成了紫红色,红着脸说:“再有——我在办公室暂时负责,你看——,顾掬贤……”

提到顾掬贤,吕向阳脸色立刻沉下来,半晌,吕向阳说:“这件事我明白,好吧,你可以先找方玉晴部长谈谈你的想法。”

何玑微笑着站起身来,连说讨扰,她离开了吕向阳的家。

何玑走后,吕向阳又点燃了一支烟慢慢的品味着,暗想:我吕某,顾掬贤——我吕向阳没有对不起你啊!他这是第一次对顾掬贤产生抱怨,你顾掬贤不该对我下这样的毒手啊!为了顾济民、周安瑞这两条人命,我到专区去三次,还到省里去一次,打了六次报告,专区甚至说我吕向阳是起义投诚的,界线不清,对敌人手软。我确实没能力救下顾济民和周安瑞呀!我吕向阳是真的爱你顾掬贤啊,假如单纯是为了女人,咳,女人不是有的是吗!他揉着那只被砍瞎了又常常发痒的干瘪的眼睛,我吕向阳为什么爱上一个痛恨自己、要杀死自己的女人呢?我,我可以找别的女人,她们不会象你顾掬贤这样对待我吕向阳的。他把烟头使劲的捺在烟灰缸里,到卧室拿起文件夹。

吕向阳来到县政府办公室,何玑忙站起身打着招呼。吕向阳站在办公室门口,他想,这里原来曾是顾掬贤主持工作,是我提拔顾掬贤当上这办公室主任的,顾济民、周安瑞的事情我也是尽力了,你顾掬贤为什么对我下死手啊?你顾掬贤不喜欢我吕向阳,还有别的女人上赶着我吕向阳。想到这,吕向阳对何玑说:“到我办公室吧!”转身走出政府办。吕向阳打开县长办公室让何玑先进去,他进来后随手关上办公室的门。

吕向阳那一只小眼睛闪动着一种异样的光,他本来不想这样,可是一想到顾掬贤那一刀——如果我单单是为了女人,那还不容易吗?看看,这不是垂手可得吗?你顾掬贤来看吧!他伸手拉过何玑坐在自己身边,然后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见她并无反抗甚至也没有不满之意,他心里明白了,说:

“何玑,你放心,你的事只要不违背原则,我一定给你办!我需要爱我的女人啊!我不需要象她那样恨我的女人啊!”

何玑抬头看着吕向阳问:“是谁恨你,是顾——”

吕向阳突然歇斯底里的厉声说:“住嘴,你不要提她!”

何玑为之一惊,那左鼻翼下的小伤疤立刻变成了紫红色,隆起一个小豆豆,吓得大气不敢喘。她知道吕向阳还是深爱着顾掬贤,心里有些不平。

“你不也是女人吗?为什么要提她?”吕向阳气急败坏的说“今天晚上我加班,请你来陪陪我吧。”

何玑明白吕向阳的意思,她侧脸看了一眼吕向阳的面部表情,见吕向阳脸上那条大伤疤高高隆起,塌陷的左眼挂着眼屎,干瘪的右鼻孔流着黄色的鼻涕,豁唇下露着两颗黄牙。她心里一阵恶心,可是,为了丈夫和自己的仕途,她点点头说:“我一定来,我一定来!”

晚上,何玑如约来到吕向阳的办公室。

吕向阳二话不说,气哼哼的把何玑抱到床上。此刻,何玑紧闭双眼,她不敢看吕向阳,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办成自己和丈夫这两件事,反正这百十来斤就交给你吕向阳为顾掬贤出气了。她躺在床上,任其摆布发泄。

正在得意忘形之时,却有人敲门,而且敲得很急。

吕向阳一惊,翻身滚下床;何玑那张大白脸紧张得成了粉红色,那右鼻翼下紫红色的小豆豆在颤动着,她忙穿好衣服。

听外边喊:“爸爸,爸爸!”

吕向阳知道是儿子吕明修,开开门,十四岁的吕明修站在办公室门外说:“爸,我奶奶来了!”还不住的拿眼偷看在套间里坐在床边上的何玑。

吕向阳说:“好,我马上回去,你先走吧。”他把吕明修送到楼梯口又低声说“别跟你奶奶、你妈妈讲这里看到的事。”

十四岁的吕明修还不太知道这里的奥妙,又似乎明白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乖乖的答应着:“知道啦,我和谁都不说。”

吕向阳又回到办公室:“我老娘从老家来了,这么晚才到,我得快点回去。”

何玑说:“你这儿子长得可真漂亮啊,白白净净的,比俊俏的女孩还漂亮!”

吕向阳笑着说:“我这儿子原来可能就是个漂亮女孩,投错胎了!”说完,他双手拉过何玑,注视着她那张白白嫩嫩的胖脸,“你,你是爱我吗?你不恨我吧?”他见何玑连连点头“你,你比她好,她不爱我,我吕向阳还是有女人爱的啊!”

吕向阳老妈妈就睡在原来顾济民老两口的卧室,吕向阳和他妻子叶亚男住进了顾掬贤的卧室,但他严令叶亚男,室内一切原有东西一律保持原状。

吕老太太已经七十多岁了,不过身子骨还算硬朗,在河南老家一直单身。坐了两天一夜的车和船,老太太累了,睡得正香甜,却被儿子吕向阳屋里的吵闹声惊醒了。

叶亚男边哭边叫:“你个不中用的东西,又跑哪去放浆了,我嫁给你图什么?成了丑八怪,这东西还不中用,我命好苦呀!”

叶亚男名字挺文雅,这人在家是老大,还有一个十九岁的小妹妹叫叶亚芬。爸爸去世早,只有妈妈跟她和妹妹艰苦度日。爸爸活着时,长工一样不声不语的干活,妈妈却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泼辣货。这叶亚男性情虽然还有些象她妈妈,但她心地善良,不是那种一味的胡搅蛮横的人。开初吕向阳曾因思念顾掬贤心情不好,曾经几次动手打过她,叶亚男尽量忍耐。到了忍无可忍,叶亚男大闹一场,从此以后,这位行伍出身的吕向阳也只好退避三舍忍为上了。吕向阳内心常自我安慰: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

吕向阳不理睬叶亚男的吵闹,翻身闷头睡觉。

叶亚男想,这老丑怎么突然就不行了呢?是不是有别的女人跟他刚刚……,她眼前浮现出何玑那张白胖的大脸来。想到这,越发生气,说话的声音也就更大了:

“我在你家算什么东西,一天象老妈子一样干这干那,我图个啥,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我可没那精力侍候呀!”

吕向阳心里不忍,老娘千程百里刚来,她竟然这样,他想这等吵闹老娘也一定能听得见,我这当儿子的也要有一点男子气概。想到这他气撞脑门儿,一翻身坐起来,打了叶亚男几巴掌。

叶亚男先是一愣,随即想,你个丑八怪,还敢动手,如自己老妈妈讲的,我叶亚男要尽力治服他。她在吕向阳促不及防时,回身抽了吕向阳几个大耳光,接着她一头撞进吕向阳怀里,嘴里叫着:“你打死我吧,你打死我吧!我也不想活了!”

吕向阳的老娘再也躺不住了,她起身到北屋劝解,可是恰如火上浇油,无奈,吕老太太到西屋把孙子吕明修叫起来。

十四岁的吕明修已经快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他过来站在门旁说:“爸、妈,我奶奶刚来你们就这样,还让不让我奶奶住下去了!”

叶亚男虽然依然不依不饶,但却也有些心软,吕老太太年龄这么大了,哪个没有父和母哇,哪个没有老的时候哇!她走过去搀扶吕老太太,又瞪着吕向阳说:

“妈妈,你老刚来就让你跟着操心了。你这儿子专在外边拈花惹草,今晚他肯定又跟哪个女人在一起了。”说到这,叶亚男又冲到吕向阳身边。

吕向阳示意儿子吕明修把叶亚男拉开。

吕明修走过来拉叶亚男的胳膊,谁想叶亚男扭打着,吕明修却一把抓在乳房上,吕明修一阵紧张,叶亚男也是心头一震。

吕向阳说:“明修,把你妈拉开!”

吕明修把继母叶亚男往奶奶房间拉,叶亚男死活不去,不停的叫着:“我哪儿也不去,让你爸爸打死我吧!”

吕向阳怕老娘跟着上火,说:“明修,让你妈到你那屋去坐会儿吧!”心想只要能不吵闹就谢天谢地了。

叶亚男跟吕明修走过客厅后边原顾家的书房,来到吕明修的房间——原来顾掬德的住室。叶亚男坐在床上。这时,吕明修才注意到叶亚男只穿了件内裤,上边着紧身小睡衣。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十四岁的男孩子朦朦胧胧地也懂些男女间的事啦。

叶亚男一把把吕明修拉到自己怀里,嘴里不断地说:“儿子呀,妈妈好苦呀,你爸爸他打我!”

吕明修第一次这样把身子紧紧地贴在一个女人身上,他只觉得内心有一种愉悦和亲近,说不出这是妈妈的温情还是别的什么感情。他也下意识地搂住叶亚男,并且哭了起来,嘴里不住地叫着:“妈妈,你别哭了,妈妈!”

叶亚男顺势拉过被单子,给吕明修盖上说:“儿子,你长得那么清秀,象个女孩子,心还那么软,知道疼妈妈。你快睡觉吧,明天还得上学呢。”不过,叶亚男并没有离开吕明修的房间,她轻轻的拍着吕明修,暗想,明修这孩子……

吕向阳每天都很忙。就说今天下午吧,开了两个会还处理了十几件事。

整个一下午天就阴得象黑锅底一样。吕向阳下班往家里走时,感觉那空气都是湿漉漉的,甚至抓一把都能拧出水来了。吃罢晚饭,开始起风了。俗话说风是雨头,接着就电闪雷鸣,瓢泼似的大雨一个点的下了起来。

吕向阳老娘说:“关门雨,下一宿呀!这个地方雨下得可比咱老家勤哪,咱老家那可没这么多雨水啊!”

叶亚男对继子吕明修有着很好的印象,吕明修对这位继母看法也很好,叶亚男似乎有了精神支柱,也就心里平静多了。你别看吕明修年龄小,他真的象女孩子一样,心很细,特别懂得讨叶亚男的喜欢。放学后,他就围前围后帮叶亚男干这干那的,虽然人小看上去跟女孩子似的,可干一些重活还蛮有力气的,叶亚男也就心里平和多了,转而对吕老太太也好多了。

一天,吕向阳一家几口人吃罢晚饭坐在客厅里聊天,公安局长杨忠冒雨急匆匆的来了。杨忠说有紧急情况:接上级通知,国民党潜伏人员纠集被斗地主估计有三十多人,都是荷枪实弹的,流窜到我县。据说这伙叛乱分子中就有顾济财。

吕向阳立即命令杨忠局长:“你马上召集所有公安人员、武装部人员和县民兵大队到县政府集合,我马上过去。”

杨忠说:“我已经通知他们到县政府集合了。”

吕向阳夸奖杨忠说:“好,你做得很好!兵贵神速啊!”

吕向阳穿好衣服,到卧室枕头底下拿出法制左抡手枪,他见老娘、叶亚男和吕明修都紧张的跟在他身后,笑着说:

“老娘,亚男,你们都不用担心,我打那么多年仗,枪林弹雨也没把我怎么样,几个叛乱分子兴不起什么风浪来!”

吕向阳穿着当年解放军的军服,腰间插着手枪来到县政府。

杨忠局长已经把人集合好在那里等着了。

吕向阳说:“你把情况再说详细点。”

杨忠局长说:“这伙人是从北边窜到我们这山里来的,有位采药的人今天下午四时左右见这伙人在朱备山背后,我估计他们有可能袭击县城,夺取给养后再窜入浙江山区。”

吕向阳略加思索,问:“我们现在集中了多少人?装备情况怎么样?”

杨忠局长说:“我们现在集中武装人员六十二名,有机枪一挺,手提自动式八支,驳壳枪二十九支,其余为七九步枪。”

“好,你马上把所有人员分成三组,集合在大会议室。”

吕向阳看这些人的装备尚可以,他郑重宣布:“同志们,这是个黑雨夜,对面不见人,所以我们必须有联系暗号:如果在山中听到有动静,立即卧倒学三声鸟叫;对方若是自己人,听到三声鸟叫就也叫三声,否则卧在那里不要动。我们现在分成三组:第一组由杨局长带领,潜伏在县城南边朱备山角下青龙河两边的树林中,任务是截击下山的敌人;另一组由武装部长徐武行带领,潜伏在朱备山西南山口处,防止这伙人继续向山里逃窜,截断其逃路;我带一组人直接进山里去追击敌人。”

武装部长徐武行站起来向吕向阳敬个军礼,说:“吕县长,进山追击太危险了,我带人进山吧,再说我们在明处,敌人在暗处。”

吕向阳毫不犹豫地说:“别跟我争了,一切听我安排指挥,我这是以县军事管治委员会主任名义下达的命令,必须执行。在这狂风暴雨的夜里,谁也没在明处,我们都在暗处。”他做了个立正姿势,严肃地说:“我命令,按各自任务立即行动!”

雨依然不停地下着,吕向阳率领全副武装的二十二人来到朱备山角下。他又把人分成三组,其它两组每两个人一个小组从东西两面摸上半山腰潜伏,尽量等到天亮。听到枪声即可往山上冲,听到有动静也不要动,要抓活口了解情况。他领七个人从北面蹑手蹑脚爬上山,到半山腰,他命令停下来,每个人都找好隐蔽的位置,伏下不要动。

此刻,雨下得更大了,好象是谁把在朱备山上边的天捅了个大窟窿,所有的雨水都从这里灌了下来。

在雨中潜伏两个多小时,就听到西侧有枪声,后来听到枪声响得越来越频,一会儿又鸦雀无声了。吕向阳命令潜伏人员坚持不动,任何人不准对暗号。又过了有一个小时,听到山上有动静,声音越来越近,还听到有说话声:

“这边没有人,往这边走吧!”

“还是小心点吧,先停下听听!”

声音没有了,过了一会儿,又听到一个人说:“没人,往下走吧。”

这两个人已经走到吕向阳他们潜伏的地方了,吕向阳拉一下身边的战士,暗示他抓第二个人,那战士表示明白。这时两个黑乎乎的人影已到身边,吕向阳腾身而起,掀倒了第一个人,那个战士也把第二个人掀倒了。

吕向阳低声但严厉地命令:“不要动,动就打死你!”他把这两个人的枪缴了下来。

那两个人低声说:“别开枪,别开枪,我们是被迫入伙的。”

吕向阳问:“你们的人在哪里?说实话,你们两个要立功赎罪,我们地区、各县有七百多人参战,已经把朱备山围得严严实实,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其中一个说:“我讲实话,我讲实话。他们都在山上观音洞中避雨,派我们俩来探路,准备到下边农村去搞点吃的。”

“你们几天没吃饭了?”吕向阳问。

“已经两天啦。”

“听着,给你们俩一个立功的机会,趴在这里不要动,然后他命令身边的两个战士迅速到山下农村去搞点红薯一类吃的带上来。

天还没有亮,两个战士回来了。吕向阳把两个战士带来的一大筐红薯交给那两个匪徒,把两个人枪中的子弹退出,枪又还给了他们俩。

“走,带着我们上山,你俩装作没发生什么事,进观音洞把吃的给他们。”吕向阳说完,从一个战士手接过驳壳枪,一行七人押着这两人往山上走。快到山顶了,天麻麻亮,已经能看到观音洞口的山石了。吕向阳命令停下,吕向阳与那其中一个叛乱分子带着食物来到观音洞口,站岗的见两人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大筐东西,知道是吃的,忙接过去跑进观音洞。听观音洞中一片乱糟糟的。吕向阳趁机一个箭步冲进洞口,厉声大叫:“放下武器,放下武器!”

这时下边的几个战士也冲上来向洞里射击。

吕向阳大叫:“不准开枪,要活的!封锁洞口,要活的!”

两边的战士听到枪响也往上冲,不到半个小时,战斗结束了。

天亮了,清点敌人,活捉二十三人,死六人,加上投降的二人,共三十一人一个不少。

这时,一个战士发现吕向阳不见了,着急的喊:“吕县长,吕县长!”

“我在这里,你以为我光荣牺牲了!”

在一块岩石背后,见吕向阳坐在那里,正把上衣撕成布条扎腿,一个战士跑过去见吕向阳胯下流着血,惊讶地:“你受伤了,县长。”

“别大惊小怪的,快,用这布带把伤口扎起来。”小战士动手扎,吕向阳不停地喊:“紧点,紧点!”他咬着牙说“快去查找顾济财!”

腿部不出血了,可是胯下还在流血不止,吕向阳转过身退下裤子,见自己的阴部被打烂,他把上衣卷成一团夹在胯下止血。

吕向阳被战士背下了山,回到县城送进了医院。

经清点,没有发现顾济财。

杨忠局长把情况向吕向阳做了汇报。

吕向阳在病床上弹簧一样坐起:“是跑了还是根本就没有?”

杨忠说:“寻问被俘人员,他们说根本就没有顾济财这个人。”

吕向阳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顾家的案子查无对证了啊!”

医院的主治医生来到病房,见吕向阳坐在床上。

他慌忙来到床边,扶吕向阳躺在床上:“县长,刚缝合完伤口,可不能这样坐着啊?”

吕向阳顺从的躺在床上,皱着眉,瞪着那只小眼睛问医生:“大夫,我那两个小蛋蛋还在吧?”

医生没有听明白吕向阳的话,疑惑的看着吕向阳,又回头看一眼跟在后边的护士。

吕向阳知道医生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干脆说明白了:“我那个传宗接代的两个小宝贝还在吗?”

“啊!”医生笑着点点头,他立刻又严肃起来:“不过,虽然还在,都有很严重的创伤,要看恢复得怎么样了,很严重啊,弄不好会失去功能的。”

吕向阳没有作声。他想:失去功能?那我吕向阳不是成了太监了,一辈子就这点儿爱好吗?这他妈的,还不如干脆打到我上边这个吃饭的大蛋蛋上,反正也让顾掬贤砍得不成模样了。

医生见吕向阳不言声,以为他很有负担,宽慰他说:“吕县长,我们会竭尽全力医治的。”

吕向阳摆摆手说:“没关系,治什么样算什么样,你们也不必有负担。不过,一会儿我的家属来可要对伤情保密啊!”又一想,咳,这事向保密也难,很快就会传得满城风雨。

第十一回 狂风挈雪 紫竹庵雪吟降生

暴雨挟电 掬贤墓吴琪受托

顾掬贤到紫竹庵半年多了,肚子越来越大,行走都很吃力,也就是因为这肚子她几次想死,她不想生下吕向阳造成的这孩子。

顾济秀劝她:这也是咱们顾家的一点血脉呀,不管那个吕向阳有多大的孽障,你肚子里的孩子没有罪过呀!

姑妈顾济秀和邱尼师傅百般解劝安慰,劝她要保重身体,一定要顺顺当当地把孩子生下来。为了顾掬贤肚子里的孩子,顾济秀和邱尼师傅常翻山越岭到刘冲村、宋村,向山民们买些鸡蛋给顾掬贤保养滋补;可顾掬贤想到小心谨慎、一心盼望安宁和谐生活的老爸、风华正茂、为革命兢兢业业,充满理想的安瑞,想到死在床上的温柔善良与世无争的妈妈,想到肚子里的孩子有邪恶狡诈、欺男霸女的吕向阳的血统,常常是伤怀无限、泪流满面,所以她精神萎靡不振、身子也日渐消瘦。

顾济秀劝慰顾掬贤:“掬贤哪,生老病死,皆有定数。那个姓吕的恶棍被你刀砍致死,他也算是不得善终,这也是天理昭彰,得到了报应啊!哪个人都想一生平平安安,可是平平安安者有几人哪?你就全当是做了场恶梦吧;现在你要看在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把身体养得健健康康的,将来把孩子抚养成人,你爸爸妈妈和安瑞九泉下也就可以闭上眼睛了。阿弥陀佛,保佑好人一生平安吧”

顾掬贤在姑妈顾济秀和邱尼的百般劝导下,心气逐渐平和了。

几个月又过去了。

邱尼师傅告诉顾济秀说:“师傅,掬贤可能要临产,该准备准备了,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顾济秀、邱尼两人虽然都没生过孩子,但几个月来也在偷偷的注意这事,凭着女人的本能,只要是正常生产,接生是不会有问题的,再说邱尼师傅以前曾看见过大老婆生产。这几天她们每天都烧好热水,时刻准备着迎接一个新生命的来临。

这天晚上,她们听到远处山那边有劈劈叭叭的放炮声。

顾掬贤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山那边放爆竹?”

邱尼师傅说:“今天是年三十了!”

顾掬贤不语,顾济秀也沉默无声。

顾掬贤想到去年春节一家人其乐融融,悲伤、痛苦油然而生。想到哥哥顾掬德就是这天头午到家的,买回那么多东西,爸爸、妈妈乐得合不拢嘴。她又想到哥哥走的前一天,那是正月十五日,一家人围在桌前做元宵,爸爸的教诲,妈妈的慈爱,哥哥的揶揄。而今……抬眼看看姑妈;姑妈眼巴巴的看着那跳动的灯火,眼里滴着泪。顾济秀此刻也在思念惨死的亲人,感叹世事的险恶与难以预测。至于山中空寂的岁月她已经习惯了,然而,她想,这对顾掬贤来说可能是一种极其痛苦的煎熬啊,因为当年,这种寂寞就煎熬过自己。

吃罢年夜饭,顾掬贤觉得肚子里阵阵作痛,感到腹中婴儿躁动得特别厉害。

顾济秀和邱尼知道要临产了,顾济秀虽然表面沉稳,心里却七上八下的,不知如何是好。她把早已准备好的剪刀、止血中药等拿给邱尼;邱尼倒是显得很沉着,她安排顾掬贤仰身躺在床上,脱掉她的下衣,让她两腿弓起分开。

顾掬贤已经痛得难以忍受,不停地哼叫着,她感到五腹六脏都在肚子里绞了个劲,扭肠刮肚地疼痛。

顾济秀急得团团转,头上冒着热汗,不停的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邱尼仿佛是很有经验的接生婆,她指挥着顾掬贤:“挺住,挺住,宫口已经开了!憋住气,往下使劲!”

顾济秀把碳火盆烧得红红的,屋子里暖烘烘的。

外边的狂风裹挈着雪花扑打着窗子,这是九华山区罕见的暴风雪。

顾济秀到外边去拿木碳,连门都被大雪堵住了,费了好大劲才推开。

顾掬贤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

邱尼不停的叫着:“使点劲,使点劲啊,孩子已经看到了,憋住气使劲,使劲!”

顾掬贤忍受着剧痛,咬着牙按邱尼师傅讲的往下使劲,只觉得一下子好象背负已久的沉重的包袱突然脱手落地,孩子生下来了。

“啊哈——啊哈——”孩子清朗的哭声震荡、逥旋在尼庵上空,震荡、逥旋在整个九华山区。

邱尼师傅给孩子剪断脐带,抹上顾济秀准备的消炎中药。孩子“啊啊”不停地叫着,声音很响亮。

顾掬贤做母亲了,尽管这是吕向阳播下的种子,但她心情还是十分激动。

是个女孩,出生日是农历一九五二年旧历年年三十子夜,公历一九五二年二月三日。

邱尼师傅给孩子洗完了热水澡,一边用小棉被子包着孩子,一边对顾济秀说:“师傅,你就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顾济秀思忖片刻,见外边飘着绒毛一样的雪花,听着孩子“吟吟”的哭声,说:

“叫雪吟吧。洁白纯净的雪,吟经诵卷的吟。唉,也是带血的哭声啊!阿弥陀佛,求菩萨保佑小雪吟一生平安啊!”她又想到顾家的悲惨遭遇,自言自语的说“草民百姓要求很低啊,腹饱身暖,平平安安哪!”顾济秀流下泪来。

顾掬贤也暗自流泪。

邱尼想到自己的身世,也不停的擦着眼睛。

顾济秀伏下身来仔细观察小雪吟,她睡着,满脸小胎毛,孩子显得绒嘟嘟的,圆脸,下颏长得十分象侄女顾掬贤,她心里暗想:

这又是个小美人胚子,自古红颜多薄命啊!女子无貌就是福啊,但求佛祖保佑小雪吟能一生平安噢。

顾掬贤并未因添了这可爱的小女儿雪吟而高兴,相反,她的心情坏急了。原本一个欢乐的四口之家,几天的时间就走了三口人,而且是那么悲惨,剩下她一个人无家可归,漂泊在尼庵里栖身;幸亏有姑妈,可姑妈那血泪的过去又总是萦绕在她头脑中,这一切反而因为这小生命来到世上而更加让她难以忘怀。她感到自己整个人是空空的一个外壳,正从那最恐惧的峭壁悬崖上坠落下来,她闭上眼睛只等着落在地上摔个粉身碎骨,烟消云散,偏又总是这样飘飘悠悠的不着地。她毫无胃口,几天来她泪流不止,加之阴部又总是不时流血。邱尼师傅说可能是刚生完孩子都是这个样子。又过了半个月才逐渐好了些,但顾掬贤还是越来越消瘦。在这深山老林中,一是缺医少药,二是也不敢外出去看病,顾济秀根据师傅留下的一些医书设法弄些中草药给顾掬贤调治。

正月十五这天晚上,顾掬贤觉得阵阵昏迷。

这一夜,顾掬贤昏昏沉沉的似睡非睡,眼前总是出现去年这一天一家人过元宵佳节的场面,爸爸不厌其烦的教诲,妈妈乐呵呵的端上煮好的汤圆……第二天早起,顾掬贤想到自己将不久人世,趁自己精神清朗些,她跟顾济秀、邱尼师傅商量孩子的事:留在山中是不行的,一是两位出家人不便携带,二是孩子见不到世面无法接爱教育。想来想去,顾掬贤想到了南京读书时要好的同学吴琪,她请求邱尼师傅到南京去找她的这位同学。邱尼师傅满口应承。顾掬贤让姑妈顾济秀拿来笔墨,她给吴琪写个便条:

“吴琪友:

我家惨遭不幸:家母急病交加故于老宅,家父、安瑞受奇耻羞辱、蒙况古奇冤含恨九泉。我亦将不久人世,有重事相托,万望不辞。细情邱尼师傅当详禀。

友掬贤谨拜

一九五二年正月十六日

第二天,邱尼师傅就上路了。临走时她见顾掬贤面色青白,她知道顾掬贤已经是生命垂危,她流着泪拉着顾掬贤的手说:

“掬贤,放心,我一定快去快回,你可要坚持住,等我回来呀!”

半个月了,顾掬贤身体渐渐好起来。

顾济秀最担心的是顾掬贤今后的命运,她杀了人,要是被抓捕回去就只有死路一条。这些日子她正想着一个让顾掬贤消失的法子,为了顾掬贤的安全啊,她把自己的想法跟顾掬贤商量多次,一个较为妥善的安排终于形成了。

二十多天了,邱尼师傅还是没有信息,顾掬贤已在五天前被顾济秀送到九华山深处一户姓刘的人家去住了,顾济秀在紫竹庵东的竹林子中埋起了一座新坟。顾济秀每天在熬着时辰等待着邱尼师傅的归来,她要烧饭还要喂孩子,辛苦倒是可以承受的,她担心由于自己喂养不当而使小雪吟失去健康。每天顾济秀把饭咀嚼成细末,再用一块洁净的布裹上挤出米汁喂小雪吟,小雪吟依然日渐消瘦,哭声也越来越绵软无力。

顾济秀念着阿弥陀佛,看着睡着了的小雪吟,自言自语:“阿弥陀佛,这也是个命苦命大的孩子呀!”

顾济秀回想着发现顾掬贤的那一天:早晨起来,她就觉得心神不宁。吃罢早饭,她就领着邱尼上山去采药了,也是想借此使心神平静下来。中午时分,她跟邱尼来到山东坡的洞中休息,发现了顾掬贤。假如没人发现顾掬贤,那她是必死无疑了,这个小雪吟也就不会出生了。

二月初十下午,顾济秀正在给小雪吟喂饭汁,听到前房敲门声,顾济秀忙去开庵门。邱尼师傅回来了,跟着她进来的是一位与顾掬贤年龄相仿、中等身材、穿着一件肥大的棉袍子的清秀文雅的少妇,她怀里还抱着个孩子。

顾济秀高兴地迎上前去说:“阿弥陀佛,这位就是吴琪姑娘吧?唉,你晚来了一步啊!掬贤已经——”说罢掩面痛哭起来。

邱尼师傅不见了顾掬贤,知道事情不好,紧张地问:“师傅,出了什么事啊?是不是掬贤她……她怎么了?”

顾济秀告诉邱尼和吴琪说:“唉,邱尼走后第九天,掬贤就……”她哭着说不下去了。

邱尼师傅从吴琪手接过孩子。

吴琪焦急的问:“掬贤,她,她怎么啦?”知道顾掬贤可能是去世了,问罢就失声痛哭了起来,“掬贤哪,为什么不等我来呀!你为什么不等我来呀!”

顾济秀领着吴琪来到里间自己的卧房,这也是顾掬贤曾住过的地方。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里小雪吟有气无力的哭声。

吴琪三步拼作两步走进屋子里,抱起瘦弱的小雪吟,急忙解开衣服,给小雪吟喂奶;小雪吟第一次吃到奶水,吮吸得特别有力。

顾济秀望着善良文静而又漂亮的吴琪说:“吴琪呀,我们这一家人……就剩这一点血脉了!”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吴琪流着泪说:“姑妈,别说了,顾家的一切我都知道了。”一会儿,她告诉顾济秀“掬德兄在接到掬贤的信以前就去香港了,我已经设法把她写给掬德兄的信转到香港去了,他不会有事的,姑妈就放心吧。”

顾济秀安慰地点了点头:“阿弥陀佛,顾家就剩我这侄儿一个人了!”

吴琪说:“蓉阳派人到南京周安瑞家调查,后来我想方设法打听蓉阳那边的情况,掬贤的父亲和安瑞都在掬贤逃走后第二天被枪杀了,那个姓吕的县长没有死,并且提升为正县长了。”

顾济秀咬着下唇摇着头,下唇被咬出了血。

“吴琪姑娘,快过来看看你的孩子,额头很热,烧得很厉害。”邱尼师傅惊叫着。

吴琪的孩子声息微弱,正在发着高烧。

顾济秀立即熬些艾蒿水给孩子擦洗,孩子烧退了些。

顾济秀看着吴琪抱着的孩子问:“吴姑娘,你的小宝贝叫什么名字?”

“生她那天正赶上外边飘着雪花,这孩子生下来就哭声不止,我们俩口子又好吟诗作赋的,她爸爸说这孩子是在雪中吟诗,就起名叫雪吟了。”吴琪边给自己的雪吟喂奶边说。

顾济秀很惊异,她脱口而出:“是不是年三十子夜生的呀?”

吴琪吃惊的看着顾济秀说:“姑妈,你可是未卜先知了,正是年三十子夜出生的呀!姑妈是怎么知道的呀?”

“阿弥陀佛,是前生的缘分啊,这是前生的缘分啊!掬贤的孩子是我给起的名字,也叫雪吟,也是年三十子夜降生的。阿弥陀佛,如此巧合,可不是缘分吗!”顾济秀口中不停的念着阿弥陀佛。

吴琪也为这种巧合感到惊讶:“这世间真就有这么巧合的事吗?我和掬贤是要好的同学,她的女儿和我的女儿是同年同月同日降生,又不期然的都起名叫雪吟,哎呀呀,这可确实是缘分啊!”

吴琪含泪向顾济秀询问顾掬贤死时的情况。

顾济秀佯装伤心的说:“死前她还不停地叫着你的名字。”心里却暗中祷告:阿弥陀佛,宽恕我这出家人的妄语吧,为了侄女顾掬贤的安全啊,我不得不打妄语啊!阿弥陀佛。

吴琪默默的流着泪,告诉顾济秀说:“我在前年跟一位姓白的老师结了婚,他人很好,有点书呆子气,邱尼师傅到我那,我还在月子里。”说到这,她似乎在向老同学顾掬贤表白心声:“掬贤,你就放心吧,这俩孩子我一定把她们带好,带成人。”

傍晚,吴琪和顾济秀来到顾掬贤的坟头。

吴琪坐在坟前悲痛的大哭起来:“掬贤哪,我那苦命的妹妹啊,你为什么不等我来呀!你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去了。”

顾济秀也流着泪,心里在虔诚的肯求佛祖宽谅她的安排,同时,她庆幸掬贤有这样一位忠义的同学。她见吴琪那么悲伤,顾济秀也很内疚,几次想把真相告诉给吴琪,可是想到吕向阳还没有死,他一定要追捕顾掬贤的,为了顾掬贤的安全,她又把话咽了回去。她暗自点点头:只要人还在,总会有见面的时候的。

吴琪和顾济秀在顾掬贤坟头站立了许久许久方回到庵中。当晚,吴琪在昏暗的油灯下给顾掬贤写了祭文。

顾济秀接过,见上边写着:

祭掬贤挚友文:

吾与掬贤友同窗三载,情深意笃。掬贤友漂亮活泼、善良多智,甚得同窗姐妹拥戴。一九四六年七月毕业一别直至一九五二年却在寂静深山紫竹庵东侧见到此坟,掬贤已于吾进山前即农历一九五二年正月二十五日含恨长辞于世,终年仅二十二岁。

农历一九五一年初,掬贤友与周安瑞结为连理,感情深厚,期间有恶人阴谋有日,利用敌特投毒事件而将掬贤父顾济民、丈夫周安瑞牵连下狱;后恶人为占有掬贤、满足私欲,挟命威胁,并言若顺从即可放其父其夫,否则必死矣。掬贤为救父与夫,屈从受辱,知其恶人乃用奸计,掬贤震怒,执刀劈恶人面后逃至紫竹庵。

天若有眼,终有一日恶人受惩。冤仇昭雪之时,吾将携女儿雪吟再来此告慰贤友,掬贤友安息!

致祭人同窗吴琪

农历一九五二年二月二十五日

吴琪在紫竹庵住有两个多月,每天她都到掬贤坟头拜祭,还要照管两个孩子,尤其是自己的女儿,病情日渐严重。吴琪把写得工工正正的小楷体祭文交给顾济秀:

“姑妈,你就收藏着吧,等到掬贤昭雪之日,我要把这祭文刻石立碑,告慰掬贤的亡灵啊!”吴琪这才准备要离开紫竹庵回南京。可就在当天晚上,自己的女儿雪吟却停止了呼吸。吴琪痛哭一场,把女儿尸体葬在顾掬贤坟旁。

这天,吴琪一大早就来到顾掬贤墓前,她蹲在墓前流着泪:“掬贤哪,你就放心吧!我把我的小雪吟留在这里陪伴你啦,我也拜托你要带好我的小雪吟呀!我吴琪决不会辜负你的重托,一定精心照料你的小雪吟,把她养大成人,你和我的小雪吟九泉之下就安心吧!”

这时,一大片黑云从东边天空排山倒海似的滚滚西行,不一会儿就和西边的一块灰色的云团相遇了。黑暗的云层中一道长蛇闪电,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巨响,随即暴雨疯狂的倾泻下来,整个九华山成了烟雨弥漫的混沌世界。

顾济秀俯下身搀起吴琪:“吴姑娘,快起来吧,想受了凉气啊!”

吴琪站起身,不断的摇头拭泪。

顾济秀深信吴琪一定会带好雪吟的,这一点他感到很安慰:“吴琪呀,掬贤由你这样一位忠义的同学,这是小雪吟的福分啊!为了掬贤的小雪吟,你——你把自己的雪吟留在了山上啊!如果掬贤再生,这可怎么报答你的大恩大德啊!”

吴琪拉着顾掬贤的手:“姑妈,我和掬贤是同窗好友,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何言报答啊!”她突然跪在顾掬贤的坟前,哭泣这说“掬贤哪,在你最危难的时候你想到了我吴琪,这时你对我的人格的信任啊。你放心,我一定要把雪吟带大成人,让他受到最良好的教育,成为对国家、对人民的有用之人。掬贤,我明天就要回去了,你安息吧!”

一会儿,天又晴空万里了。

对这天气忽阴忽晴,顾济秀认为是神灵的一种暗示,可暗示着什么呢?她思之再三,终是没个头绪,只能是不停的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第二天,顾济秀到山后租了两头毛驴,临分手时,顾济秀把一个“吉祥平安”的银锁交给吴琪说:

“这是掬贤留给孩子的,同样的银锁掬德那还有一块。吴琪姑娘,日后如来庵里找不到我,可问庵里任何人,如庵不在了,可到后山山民处寻问。”说罢拉住吴琪的手,流下泪来“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啊!阿弥陀佛,保佑好人一顺百顺、终生平安吧!”

吴琪流着泪说:“姑妈要多保重,过几年,我把小雪吟带来一块看你,再给掬贤扫墓。”

顾济秀感伤地:“阿弥陀佛,但愿人长久吧!”

小雪吟也象懂事似的,望着顾济秀放声大哭。

顾济秀抚摸着小雪吟的头说:“愿菩萨保佑小雪吟一生平安吧!”

顾济秀一直向西把她们送出这道深谷,还是恋恋不舍。

吴琪说:“姑妈请回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姑妈一定要多保重呀,小雪吟你就放心吧,我不会辜负掬贤对我的托付。”

邱尼师傅抱着小雪吟对顾济秀:“师傅,安心等我回来,我会把吴琪姑娘平安送上车的。”

吴琪、邱尼骑着毛驴爬上山坡,走出好远好远了,回头见顾济秀还伫立在峡谷栈道旁的岩石上……

在晨光辉映下,顾济秀就如一座石雕一动不动地伫立着,伫立着。

吴琪她们拐进一个山坳,看不见顾济秀了,但吴琪知道,姑妈她一定还在那里站立着,一动也不动。

顾济秀来到紫竹庵东边竹林的假坟和真坟前,她双手合十:“吴琪的小雪吟哪,为了我们的小雪吟你妈妈把你留在这里了,奶奶会照顾好、看护好你的!”顾济秀泪流如注,她总觉得没把真相告诉给重情重义的吴琪而感到愧疚……她想到顾掬贤的小雪吟,现在成了白家的小千金了,将来会怎么样呢?佛国静土,尚有多种层次,俗民百姓的命运更是不可测了!吴琪这个人是靠得住的。就从昨天在狂风暴雨中她在掬贤墓前那抽泣的表白中就可以知道,吴琪是一位重情重义的好姑娘啊!可是,她丈夫会怎么对待这件事啊?将来小雪吟长大了、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会如何呀?顾济秀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说:“唉,人生活在世上真的很不容易呀!千辛万苦、坎坎坷坷。还总有那么一些人专事欺压良民坑崩拐骗的坏事,让善良的人受尽煎熬磨难。雪吟会平平安安的一生吗?”

顾济秀遥望着远山:“难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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