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卡雷拉是程景行自驾用的,手排挡,开得比较少,两厢车,座椅空间较大。
车厢内暗红色内饰崭新,碳纤维的界面上纤毫不染,空气中氤氲白苔藓和柏木混合的清幽香味。
莫爱瘫在副驾座椅里,似一只打了霜的茄子。
跟王雨青吵架时,她整个人像绷紧的钢丝,撑着一口气,感觉不到心力耗尽。
现在猛然安静,这口气卸下,靠在舒适的软椅里,才感到精疲力竭。
程景行手握方向盘,在一个亮红灯的路口,侧头看了看身边无精打采的人。
“刚不是很威风吗?现在没声了。”
莫爱舒一口气,想起上大学时,他们每次吵架,和好后她也像这样累到不行。
“你干嘛拉我走,我还没骂够。”想到王雨青的恶毒话语,她还义愤填膺。
程景行目视前方,丝丝情绪在胸口堵塞,“跟那种人,你废什么话,我不想听。”
“我吵我的架,你不要听就是了。”莫爱托着下巴,看窗外。
“你吵架,我能不听吗!” 程景行车速不慢。
“不想听,你可以走啊。”莫爱回嘴。
程景行握住方向的手冒了汗,呼吸都急了,“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犟!”
莫爱不甘示弱,“我都说了,你不要再管我的事!”
“我也说了,你给我一个解释!”
两人句句捅对方心窝,捅开的都是不能妥协的事。
气氛洇成闷闷的蒸汽,在车厢里发酵成气恼与不甘心。
车外马达声发出沉沉轰鸣,让车内陡然的沉默显得格外明晰。
莫爱沉默作罢,偏头靠窗假寐,避免交谈。
她觉得程景行变了很多,以前他不会凶她,不会拽她,不会逼她说她不想说的事情。
车重新起步。
她微微睁眼,转向他,夜色与灯光交替从他侧脸滑过,腕表如星,钻石的流光像流淌在他腕上的一圈小河。
他以前从不戴腕表,他说与她在一起,他不在意时间。
五年过去,他身上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习惯。
“看什么?”程景行感受到她的目光。
夜幕漆黑,他眼眸如流动星河上泛起的波光,深邃而明亮,依旧是她日思夜想的模样。
“没什么。”莫爱继续闭眼。
他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一样令她心生荡漾。
心口一动,再次验证他还在她心上。
油绿色的栏杆从灌木草坛里延伸出来,电路故障的路灯忽明忽暗。
黑色的轮胎压住路沿的黄线,程景行把车调到p档,并未熄火。
他双手抓住方向盘上,身体伏低,抬头透过车窗看小区楼房。
“你真的住在这里吗?”
他来过好多次了,一次都没见到过她。
莫爱不想说破,“嗯”了一声,拉车门把手,想要下车,程景行立即落了锁。
就知道没那么容易……
莫爱自觉坐回软椅里,重新把他的风衣盖在身上。
丝质面料泛着幽幽蓝光,鼻息里全是他的味道,她静静看他要说什么。
程景行取下腕表,随意丢在中控区,视线落在窗外的一棵树上,隐晦不明。
“你是因为想去支教,才离开我的?”他声音低沉平静,没显出情绪。
“不是。”
“那就是因为想要离开我,才去支教的。”
“…………”
沉默代表默认。
他释然地躺靠到座椅上,确认了最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莫爱逃进大山三年,选了最偏僻的山区,就是要让他找不到。
他深吸一口气,手肘搭在车窗沿上,指尖撑了撑眉心,转头看她,目光转柔。
“是有什么事情,逼不得已吗?”
莫爱迎上他的目光,淡然道:“是我自己的决定。”
即便是莫如梅有逼迫,但做选择的是她。
她选择为母亲的债卖掉爱情,选择对他隐瞒自己见不得光的身世。
“我想过很多种可能,”程景行沉郁的声音在车厢里回荡,“想你是不是出了事故,在医院无法动弹,想你会不会因为家里有事,被人绑架,想你……是不是真的只是暂时离开,处理好事情,你就会回来。我想过很多种你无法联系我的原因。但就是没想过,你是真的想要离开我。”
莫爱的心被愧疚撕裂,牵扯着旧伤的累累瘢痕,一起在心头撕扯。
明知他情深甚笃,她却用了最狠心的方式结束。
“为什么?”他问。
她喉咙生疼,说不出话。
“那天生日的一切,都是你刻意安排的,”程景行自嘲地笑了一下,“你早计划好了那天离开,是不是?”
像一道谜语,他猜了这么些年,谜面的解读已经烂熟于心 ,只求她翻出最后的谜底,给他个痛快。
莫爱心一横,左右他们都是没有未来的。
早已狠过一次心了,再狠一次,彻底斩断,也好过他再继续受苦。
“是,我早就想离开了,”莫爱冷凌地看向他,“你和我差距太大,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会有结果的。我从小跟我妈到处搬家,到哪里都是临时的,有时限的。我习惯了不把感情投入到只能暂时拥有的东西上,明知道一定会离开,与其让别人抛弃我,不如在别人离开我之前,我主动离开。”
程景行轻轻倾身,眸色渐浓,看她更深,“你不想投入太多,又为什么要跟我上床?”
莫爱嘴角颤动,“毕竟你是我第一次喜欢的人,我不想日后回忆起来,还有后悔的事,我不想我的初恋留下遗憾。”
“初恋?”程景行蹙眉,“对你来说,我……只是初恋?”
莫爱闭闭眼,“不然呢,我没有天真到妄想你会娶我,景少爷,我不做灰姑娘的梦。”
“莫爱,你觉得我会信你这些胡言乱语吗?”程景行这句话几乎是从紧闭的齿间咬出来的。
“信不信是你的事。”莫爱故作镇定。
“你学业不要,朋友不见,连家都不回,就为了在我可能抛弃你之前,先离开我?”程景行摇头,“对一个你已经打定主意放弃的男人,你那天生日做的一切,未免太超过了。你编也要编得像样点,真当我傻吗?”
莫爱不想与他做无谓的争辩,“你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了,咖啡厅,这里,你都不要再来,我的事也不用你管,我们早就分手了。”
程景行冷笑,手背青筋显露,“是你跟我说过分手?还是我跟你说过分手?”
莫爱怔住,“你什么意思?”
程景行沉默不语,手指敲着方向盘。
莫爱拧眉,面向他,问:“这五年,你认为我们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