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前堂,琉儿小心翼翼观察母亲,感觉到与往日不生气的母亲没什么不同。
“琉儿,到母亲这里来。”吕夫人温声道;
见母亲口气如常且并无疾言厉色,琉儿才大胆起来,脸上笑容绽放,傲头傲脑跑过去,瞬间又小姐仪态全无。
李嬷嬷在一旁默默退后半步,小姐扑上去果然把夫人扑得向后踉跄,李嬷嬷用胳膊托住夫人才没歪倒。
毕竟也是快及笄的女儿了,已经长得跟母亲一般高了。
吕夫人疲惫的脸上因为女儿露出吝啬的笑容。只是惯常的三千烦恼丝还在她眉心。但吕琉儿知道,那是母亲长久以来对自身命运的纠缠,与她无甚干系。
本来心里还盘算着要一哭二闹三求饶四撒泼来逃过责罚,现在也都不必使了。
“母亲,我以为你又要罚我。”
“你干了什么?为何我要罚你。”吕夫人问;
琉儿心中一吓,差点不打自招!
吕琉儿顿觉后背冷汗津津,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我想着最近作业答的差,学究会传信来指责。再加上今日贪玩晚归,故而怕你会责怪。”
“学习不光靠他人督促,更要自己用功,以前你还小,现在你马上十五岁礼,已然长大,难道母亲还要一直管着你强迫你做事么。以后学与不学皆是你的选择,阿娘不会再过问。”
琉儿眼光大亮,喜悦溢于言表,似乎已经遐想出十日连休假日了。
母亲看着她,无奈叹口气:“我的儿,将来无人约束你,无人纠你错误,无人给你引路,你当真就会快活么。”
“那是自然母亲,”琉儿信誓旦旦道:“将来路在我脚下我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如何不好。纵无路可走、无人指引、无人为我纠错,只要选择在我我都不会后悔。”
母亲心头一松,眉心三条浅浅细纹露出来,是经常皱眉的痕迹已无法消除。
夫人垂头贴在女儿头顶,轻声说:“既是如此那便好,母亲的管束就到这里。以后你尽可自己选择,但在当今世上,你的选择是不多的。”
琉儿没听懂,抬头看母亲:“阿娘~你别为我烦恼了,将来的事谁都不知道,就不如别想。大夫说你要心情愉悦方才利于病情。”
吕夫人微微颔首。
女儿望望母亲的脸,总觉得她今日忧思甚重,脸色不是怒而是悲伤。
因为第二天要办生辰宴,吕夫人又嘱咐了琉儿几句,便让紫苏陪着小姐回屋服侍安歇了。
吕琉儿和紫苏一路走回房间,沿路才看清宅子内居然挂了这么多盏灯笼,回到卧房内熄了灯躺下,窗外的红灯笼还照的房间内红彤彤的。
小姐和紫苏两人趴在床榻上,把今日穿戴回来的手镯珠串和钱都装进首饰匣里,之前这个匣子空荡荡的,里面连一支能拿出手的簪子都没有,现在里面满当当沉甸甸的装满了各种首饰。
有钱有首饰的快乐是实实在在的,吕琉儿从没像今天这么快乐,这难道就是长大的快乐吗?
她和紫苏躺在床上憧憬着以后的生活,自己已经十五岁了,已经足够成熟可以面对一些事情。
以后阿娘也许会让自己管家,家里有了那么多钱,可以置铺子和置田地,然后好好经营,钱就会越来越多,开几个王寿桃那样的点心铺,以后想吃多少点心就有多少,把王寿桃的生意通通抢走。
琉儿几乎感觉自己无所不能,无所不有,在即将到来的幸福生活遐想中甜甜的睡着了。
天刚亮,吕琉儿就被一阵叮铃桄榔的噪声给吵醒。
推推一旁的紫苏,紫苏醒来立刻穿衣跳下地跑出去看;
一会儿她噔噔噔跑回来激动地喊:“小姐小姐~外面在搭戏台子呐!”
琉儿喜不自禁:“阿娘竟然要给我办的如此隆重,我这是生辰呀还是八十大寿啊!”
紫苏又喊她:“快快快,小姐你快出来看呀!”
琉儿还没回话,忽然又听见顺二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小姐小姐,我看见你的寿糕了,那么高那么大!王掌柜和店里的伙计今早笑嘻嘻送上门的,据说夫人昨日去他们铺子花了十两银定做的!”
“寿糕~小姐小姐我想吃。”紫苏咽咽口水说。
琉儿道:“吃,今日非让你把肚子吃撑!”
吕琉儿还在房内梳妆,夫人已经让人送来了衣服,一身红粉的锦罗衫长裙,上面用金丝银线绣了花团锦簇,还配了翡翠腰带、缎面毛边的坎肩。
李嬷嬷拿着衣服亲自过来给琉儿装扮。把小姐的头发规规矩矩束髻,然后绾了珠钗,那几件华服上身更是工序繁多,打扮了足足半个时辰。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装扮出的吕琉儿可谓是富贵逼人,嫣然一副大户人家贤良淑德的小姐模样,配上她黑紫的瞳色越发带了些孤傲的冷感,但却又被她活泼的表情给打破了。
吕琉儿自觉被这一身装束绑架住,路都不会走了,尤其头顶的珠冠有些重,一边有垂珠一边没有,脑袋一边轻一边重,身体也跟着倾斜。
紫苏拉住小姐一条胳膊,帮她走直。吕琉儿和紫苏一出卧房的门就看见等在门外的顺二,他看见华丽的小姐眼睛都直了,但也只呆住片刻。
因为小姐冲他挤眉弄眼,让他马上认出了自家小姐,心中偷偷慨叹,:果然穿上龙袍也变不成太子。
今日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院子被打扫出一大块空地,之前的花盆和假山石都撤掉了,院中正在搭戏台子。旁边唱戏的人已经着了戏服在开嗓练功。
戏台正对的是一张八仙桌,上面已经摆了不少的果品和点心;
吕琉儿一撇嘴,心道王掌柜这次可是没少赚,母亲竟然买了这么多。
旁边一个三尺高的盒子,里面应该就是顺二说的寿糕,不知又是什么新花样,以前没听说过吃寿糕的,还是这样大的。
吕琉儿看着身边忙碌干活的下人皆面生,比往常大概多出了八九个人;
“园子里怎么这么多人?”琉儿问;
顺二回答:“都是临时雇来的人。不止这些呢,还有厨房那边也是请人做饭,之前做饭的婆子今日只能打杂,据说夫人请来的是醉仙楼的大厨。”
琉儿还没回话;
却听紫苏忽然一拍脑门:“呀!小姐的金锁没戴!”
她立刻唤顺二,“你扶着小姐,我去取锁。”
顺二两个胳膊袖子上下一甩,半跪动作,嘴里一声:“喳!”
把吕琉儿和紫苏逗得哈哈笑。
紫苏走后,吕琉儿问:“公山羊呢,怎么没瞧见他?”
“他去买菜了,今日要的菜多,他天不亮就走了。”
“买菜也应该回来了,走,我们去找他。”
“得嘞,小姐打道后院儿厨房~”顺二一边吆喝一边伸出胳膊扶着小姐往后院走。
这时,李嬷嬷远远招手,走过来说:“小姐,夫人让你过去呢,今日不是一般的日子,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无奈,琉儿让顺二先等等,自己跟着李嬷嬷去母亲那里。
到了前堂,琉儿见到了母亲;
“什么!父亲今日要来看我?”
吕琉儿惊得从座椅上直接蹦了起来;
母亲则是平静的颔首。
“我要见到父亲了!我有父亲了!我是有父亲的孩子。”吕琉儿兴奋地大叫,“阿娘,我真的要有父亲了?他什么时候来?来了就不走了罢,以后和我一起们生活?”
吕夫人眼神闪过一丝哀愁,不过片刻就没了:“约是午时到。
好了好了,没其他事情,你先出去罢,母亲还有事忙。”
吕琉儿还想问更多关于父亲的事,可母亲已经转身回房去了,她也只好作罢。
吕琉儿边走边还在震惊中:天啊,我要见到父亲了,我有父亲了!十五年了我终于要有父亲了!
吕琉儿出门来,顺二已经被他师傅唤走干活去了,紫苏取了金锁刚回来,在门口候着,紫苏见小姐痴痴呆呆,满脸不知所措的神情。
她给小姐脖子上挂上金锁,忽然琉儿抓住她的双手,颤声道:“紫苏你可知今年生辰为何这样隆重?”
紫苏不知所以摇摇头:“我不知啊。”
吕琉儿握着紫苏的手,声音激动:“因为今日不光是我的生辰,还是我们一家团聚的日子。”
“什么什么小姐,您要一家团聚了?”
“对!今日我父亲要来。”
“小姐你有父亲?!太好了,老爷要回来了,小姐您要一家人团聚了!”
吕琉儿的眼里明明应该是开心的泪水,流到嘴里却是苦涩。她抹了抹脸:“走,我们先去找公山羊和顺二,我要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紫苏扶着小姐下了台阶,两人匆匆往后厨房奔去。
两人走过厨房,见到了最热火朝天的场面,吕宅的厨房很小,因今日摆宴需做的菜多,所以在门口多支了两口锅,不知锅里炖煮着什么山珍海味,此时满院飘香。
婆子和帮工在厨房里里外外穿梭,外面瓜果蔬菜鸡鸭鱼肉不断送进去,一道道精美的菜被端出来,主仆二人看的口水直淌;
“小姐我能先吃点吗?我好饿。”
琉儿说:“不行,等开席了一起吃,留着肚子,阿娘说你们今天也有席面可以吃。”
紫苏和吕琉儿都没吃早饭,两人合计着等中午再大餐一顿。
二人脚步不停,过了厨房就来到后门牲口棚的小院,看见顺二在那里哼哧哼哧的砍柴,原来是被叫回来做苦力了。
紫苏笑他:“顺二你看你砍个柴,柴火砍的七大八小,如此不匀称。”
“啊呀你别嘲笑我了,你们看我虎口都震裂了。”
小姐和紫苏伸头一瞧,果然流血了,他手心里还衬着一块碎布头上面凝着黑血。
紫苏瘪嘴:“才一会儿功夫手就破了,真不愧是家仆里最体弱的,一个男人如此细皮嫩肉。”
顺二的诉苦没换来同情,反倒被一通嘲笑挖苦。
“好了不逗他了,紫苏你把我的大喜事告诉顺二。”
琉儿左右一望,又问“哎~公山羊呢,怎么今日也老是不见他。”
顺二:“刚我还看见他了,去前门了罢,和我师父去摆戏台下的座位了,说今日要大开院门,下人都可以带家人来听戏吃饭。”
“我找公山羊去,紫苏你讲完我的大喜事,给顺二去找点药膏抹手,完了后你去戏台子那边找我。”
“好的~小姐。”
琉儿顶着晃荡的头饰就自己走了。
紫苏一边扇着手绢一边看着顺二干活,忽然捂住口鼻抱怨:“天,你这里又闷又热还一股驴屎味。”
顺二大嚷:“今日别说屎,多晦气。”
“阿呸呸呸!”紫苏故意往他脸上招呼,顺二捂着脸后退。
没人搀扶的吕琉儿走得歪歪斜斜,时不时偏离路线,自己又横着走回去,然后继续走歪线。
饿的肚子咕咕叫的时候,正好路过了厨房,捞两颗肉丸扔嘴里。
这真香啊!滋滋爆油的弹嫩小黄牛肉丸子,外表一层薄薄焦皮,里面还能咬得到脆骨小颗粒,又抓了三颗用手绢包住,等一会儿给紫苏吃。不然她知道了肯定怪我一个人偷吃。
吕琉儿边走边抬头望天,今日这老天爷怎么回事?
大好的日子突然就变阴天了,吕琉儿盯着天上的云,仿佛要把它盯没了,但是没一会儿就觉得眼睛灰茫茫还脖子酸,算了,反正阴天也不会妨碍我的好心情。
琉儿走出了厨房小院的月亮门,刚走了几步,蓦地望见正院里刚搭好的戏台,已经被人推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