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师雪妍是被米花吵醒的。
它将两只爪子搭拉在床榻上,够着头看着神色恹恹的师雪妍。
米花的头有些大,喘着气时咧开嘴巴像是在笑,师雪妍每次看着它都觉心情愉悦许多,但现下是个什么光景,她自是笑不出来,只伸了手摸摸它的头,轻道:“殿下将你放出来了?”
南凌延月知道她念着米花,李管事虽然在府中操持,但这种情况下显然顾念不了这只狗,便让瞿岩将这狗抱了来,又因着她生病,也不让米花在近前。
她揉着脑袋坐起来,觉得除了头还有些闷疼,其他地方皆是松快了不少,便将它抱上了床榻,任它在被褥里打滚。
丹淑恰推门进来,见狗上了床榻,忙要去将它抱下来,皱眉道:“姑娘怎得给它上榻去,它才在前院的泥地里撒欢,爪子还脏着呢。”
师雪妍摸摸它的肚皮,却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转而问道:“可有我父亲与阿兄的消息了?”
丹淑略一停顿,勉强勾起笑容,道:“姑娘别担心,老爷与公子定会无事。”
师雪妍看她一眼,道:“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若没说真话,我一眼便能看出来。”
丹淑叹了一声,坐到了师雪妍身边,端了一口茶给她:“有蓁胥和淮安王殿下在,姑娘无需担心。”
师雪妍知道丹淑是个有主意的,不会轻易告诉她,只她心中焦急万分,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否则丹淑看她更紧。
但,她必须要出去。
她何曾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
人和狗都是。
米花在榻上玩了一会,许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张着小口扯她的袖子,师雪妍忙着解救自己的衣服,使劲一拉,竟被撕下一小块来,气得她抬手便想打,忽然脑中闪了一下。
那晚的事情李管事之后也与她全盘托出,那封信也不知如何会出现在师为敬的衣箱中,但她适才看见米花才恍然大悟。
丹淑曾告诉她,米花咬坏了父亲的衣服,后又被阿兄拿去了成衣铺子重做。太傅府是成衣铺子的常客,且他们家已开了不少年头,铺中老板也传到第三代了,断不可能有污蔑朝廷命官的胆子。
那......应是旁人做的。
她仔细思索了一番府中之人,问道:“丹淑,那日父亲的衣服被米花咬坏,是谁送去的成衣铺子?”
丹淑想了想,道:“是公子,他说正巧要出门,便自己带了过去。”
“做好后是谁去拿的衣服 ?”
丹淑道:“这奴婢便不知道了。”她见师雪妍神情肃然若有所思,想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忙问道:“姑娘问的,跟老爷事有关?”
师雪妍点头,道出了其中关窍:“那日的事情我听李管事和蓁胥说了不少,那封关键的信,是出自父亲的衣箱。我便想,这成衣铺的老板应没有胆子做这样的事,且他家上一任老东家还受过父亲的恩惠,当不会恩将仇报。你既说衣服是阿兄拿去的成衣铺,那便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回来经手这衣服的人趁机塞进去的,二是有人趁此机会放入衣箱中。”
丹淑听后心惊不已:“姑娘的意思是,府中有内奸?”
师雪妍点点头,能进入父亲卧房的人不少,因父亲平日里也不会将重要之物放进卧房,故而卧房的守卫不会太严。她脑中思绪翻飞,一时也猜不出是谁。
午膳时,师雪妍便开始计划溜出去。她一面喝着汤,一面不经意问道:“蓁胥呢?”
丹淑只当她是想人了,便笑道:“蓁将军说今日有些事要与殿下出去一趟,约莫傍晚才会回来。”
师雪妍默默咽下最后一口汤,告诉丹淑她想请医官来看看,自己心口有些疼,还睡不好。
丹淑也不敢耽搁,收拾了碗筷便找了黄邕来。
原本也是认识的,皇邕听了丹淑说的症状便背了药箱来诊脉,两人到屋里才发现师雪妍不知去了何处,隔了一会才姗姗走进来,捂着肚子叹了一声道:“肚子有些疼。”
待黄邕看过之后,却有些奇,这脉象也不像有不好的地方。但观她的面色确也有些苍白,便在原本风寒药的基础上加了些助眠补气的药。
之后师雪妍便谎称自己有些困,支走了黄邕和丹淑后,便从怀中拿出自己偷跑去黄邕房中拿的桑青子、坞华、荛莲草等药材,自己在房间里捣鼓了一小瓶堪比蒙汗药的东西。
她将此物加入香薰炉中,再在舌尖下含了一颗提神醒脑的臭樟丸。
这东西是有些让人犯恶心,但能让失去神智的人瞬时清醒,效果极好。
这还是林氏教她的法子。
等一切准备好之后,她叫来丹淑,说自己不太舒服。丹淑不疑有他,忙推门进来,待鼻尖觉得味道不对时,头脑已昏昏沉沉倒了下去。
师雪妍忙接住她,将她放在榻上,再对调了二人的衣服,之后才拿了帷帽出了院门。
却好巧不巧,遇到了王府的邱管事。
“丹淑姑娘这是要去哪?”邱管事笑眯眯地看着她。
他对丹淑的身形到底熟的,知她是太傅府那位师姑娘的贴身侍婢,以前公主来王府学画时总能见到,因此不用瞧着脸也能认出来。
还好她与丹淑的身形十分相似,便没被邱管事认出来。
“姑娘今日脾胃不调,茶饭不思,突然说起想吃东街那家的茶酥子。”
邱管事也是无奈,这父亲和兄长都入了丞令台了还惦记着吃呢。
他轻轻摇头 ,抬眸却见她好似望着自己,忙收敛了心中的想法,笑道:“这等小事,我遣人就行了,何故还多跑一趟?”
“姑娘的习惯侍人不知,还是我亲自去一趟才放心。”
邱管道:“如此,我着人陪姑娘去吧,这几日乱的很,还是小心些好。”
师雪妍知道邱管事的心思,他是怕自己溜出去是有什么别的想法,便要人跟着,也图个省心,别回头害了淮安王府。
说完便让身旁的常正跟着去。
她十分知趣地同意道:“奴婢也怕,所以本想着来找邱管事着人跟我一起,谁知竟遇上了。”
常正挠了挠头,憨头憨脑一笑,这便应了,跟在“丹淑”身后出了淮安王府。
别看常正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武功却是顶好的,人也忠诚。邱管事在王府多年自然怀着心思,想着让常正跟着是最好,若是用府兵难免招摇了些,姑娘家也不自在。若是常正便好上许多,他若是丢在人堆里准保找不出来。
常正与他的名字一样,足够普通,兴许小姑娘不觉得自己有其他意思。
师雪妍自不是丹淑,她也明白邱管事的心思,并未拒绝,让他赶着马车将自己送到了东街的铺子里。
她熟门熟路地问老板要了三碗茶酥子,一碗外带,两碗在这里吃。
老板将橙黄的茶酥子拿了来,师雪妍含笑端了一碗放在常正面前。
“一瞧你样子便是没吃过,试试吧。”
常正却摇头道:“我吃过午食了。”
师雪妍故作惋惜道:“可惜浪费了一碗,这么好吃的东西。”
那常正果真有些犹豫,若是自己不吃,不就辜负了小娘子一番心意?且浪费食物,着实不好。
做了一番思想斗争,馋嘴的常正还是坐了下来将它吃了。
只不过越吃便觉越困。
师雪妍看着常正将自己下过料的茶酥子全下入腹,才心满意足地塞下最后一口。
面前之人的脑袋耷拉在了桌面上。
她本就特意挑了靠边的位置,为的就是不引人注意。走之前她特意将常正的脑袋侧了过来,防止他在昏迷中呛食以致窒息而死,随即从怀里掏了些钱塞在他手中。
从食铺出来后她想了一下,若要打听父亲和阿兄之事还是应该先去找萧茵,于是拐到了将军府来,却听闻萧茵不在府中,也不知去哪,更不知何时能回来,便只能垂头丧气地在路上晃荡。
偶遇一队人马跑了过去,她急忙闪身躲避,听周围的人开始议论纷纷。
“没想到师太傅竟然会勾结孤衍氏......”
“两朝肱股,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我看这其中必有隐情......”
“什么隐情?你是不知,丞令史在太傅府中搜出了孤衍长珩的贴身之物......好像是枚玉佩......”
孤衍长珩便是端帝。
师雪妍瞬觉晴天霹雳一般,险些站不住。
蓁胥告诉她,父亲被捕的那晚,从放衣服的柜子里搜出来的是一封信,一封父亲写给孤衍氏的亲笔书信。
但为何,又多了一枚玉佩?
她恍然抬头,发现原本晴朗的天不知何时变了天色,暗沉的天空仿佛要压下来。
少刻......下雨了......
言青豫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出神。
极乐宫里的伶人正弹唱曲子。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他饮下一杯冷茶,那凉意顺着喉咙一路向下,至胃中却又热了起来。
一人推了门进来,将头上的斗笠取下,一张黑色面具扣在脸上,辨不出容貌。
他回过头,示意那伶人退下,兀自坐在凳子上,看着倚在榻上的言青豫,道:“南凌延月已拿了人。”
“他动作倒快。”言青豫指尖摩着衣袖上的青竹绣纹:“看来师为敬不日便要出来了。”
“怕是不易,陛下昨日因玉佩之事大为震怒,下令丞令史彻查。”
震怒?言青豫仔细咀嚼这两个字,笑得颇为讽刺:“我还以为他对师为敬的信任坚不可摧,看来我们不如长宁侯了解南凌子霄。”
那人沉默片刻,道:“确是如此,自古帝王多猜忌,但师为敬毕竟是跟随华文帝走过刀山血海,又扶持南凌子霄上位,当不会轻易被扳倒。”
“皇帝自不会杀他,且还有南凌延月在,师为敬很快便能出来,只长宁侯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那人却是冷冷一笑,道:“长宁侯奸佞狡诈,得了孤衍氏玉佩还觉不够,竟伪造出一份谋逆罪书来。”
言青豫将目光从匆匆而过的行人身上收回,看向他,淡道:“长宁侯心机深沉,又怎会全然相信我们,这我倒不意外。“
长宁侯确实心机深沉,可他到底算漏了一点。
言青豫起身坐在了那人对面,道:“那罪书我曾看过,字迹确出自师为敬之手,并非伪造。”
那人怔然惊诧,可这完全说不通,师为敬若是自己亲笔写了那封罪书,那便是证据确凿,无从抵赖。届时他该如何辩驳?岂不是自己一手造了死局?
显然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
“是我小看了南凌延月。”言青豫为自己添了一杯热茶,眉间难得多了一抹愁色,那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言青豫有此忧虑之态。
“他在得知孤衍氏将对付师为敬之时便设好了局,就等着我们与长宁侯往里面跳。”
“太傅府中的人,怕是保不住了。”
那人默然片刻,冷道:“太傅府的人我自会处理干净,只我奇怪,南凌延月为何要设此局,难道是从一开始便怀疑长宁侯与孤衍氏合谋?”
可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此事不止他有此疑问,就连慧极如言青豫,也暂未得出答案。
“南凌延月九岁入军营,未成年便勒马封将,会打仗的将军自是筹谋得握,断不会是个傻子。”
他的失算在于小看了南凌延月,而长宁侯则是高看了他自己。
“主上......”
赵崇推开门看了一眼一旁戴面具的人,淡道:“我们的人在街上发现了师姑娘的踪迹。”
言青豫冷笑一声,道:“这是在淮安王府待够了,要去别的地方闹了......”
这姑娘远不如看上去的文静老实。
生气的样子像只野猫。
平时又像只兔子。
让人忍不住想拿戒尺好好教训,直叫她老实乖巧了才好。
“跟着她,我倒想看看她要去何处。”
赵崇略一沉吟,接道:“某推测她要去之处,应是......流云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