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
王惜悦准时起床,洗漱。
等赶到智尚大师的茅草小院时,刚好卯时三刻。
在小院一角的亭子中,打坐的大师似有所感的睁眼看过来。
王惜悦以为自己已经起得很早,想不到师傅更早。
也不知师傅等了多久,她快速上前拱手行礼,“师傅,徒儿来晚了,让您久等了!”
大师观王惜悦面色已经没有了昨日那般疲惫,于是温和回应,“嗯,无妨,此后,你只要后卯时(6:00)过来即可,不必过早。”
“可都安排妥当了?”
王惜悦一边在师傅示意下跪坐于蒲团上,一边如实交代昨日的事情。
大师听完点点头,对他们兄妹两人的安排很满意。
接着问出心中一直疑虑的问题,“孩子,我给你的佛珠可还在身上?”
王惜悦先是一愣接着忐忑不安,师傅居然知道此事,难道这个佛珠不能送人或者有什么禁忌。
当时脑袋一懵心血来潮就送出去了,也不知道对东方玉有没有害处。
于是她赶紧将佛珠送出去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她再三确认,“师傅,可是有不妥?”
大师轻叹一声,“缘起,不灭不散。”
“缘之一起,此后你们两人的命运将纠缠不休了。”
难怪小徒弟会提前一年到来。
大师虽然诧异但还是为徒弟解惑,“于他人有益,而于你有害,没有此物压制你极易心绪困扰,情绪不定。”
“世间万物,有得必有失!既然你已送出那就不必再介怀。”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
“来了就安心修行吧!”
听了大师所言,王惜悦才平复心绪。
她真怕好心办坏事,真怕自己的临时起意,一不小心就会连累无辜之人。
看来以后做事,她得更加小心谨慎。
智尚大师其实昨夜已经对接下来徒弟的教导做了初步规划,不过,现在他还是要听听她的想法,再因材施教。
“孩子,为师收你为徒,主要是为了帮你稳定心性和控制情绪,所以你主要修习的自然是佛门经文。”
“但其他领域,为师也多少有点涉略,你看看还想不想再学点其他什么内容?”
王惜悦天生喜静,偏爱读书,自然不怕学习,能学的知识越多,对自己更有用,何乐而不为。
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学什么,不过经文和武功是绝对不能落下的。
她知道大师之所以家喻户晓,不仅仅是因为师傅佛法高深,还因为他在其他方面也是有真本领的,只是她还一无所知。
也因此她更加好奇,“师傅,您还会什么?”
大师缓缓一笑,“为师在书法、医术、五行八卦及星象方面略熟识。”
王惜悦很是惊讶,师傅居然还懂这么多东西。
虽然他只谦虚说略懂,但师父名满天下,那绝对不是只懂皮毛而已,肯定是造诣颇深的,不然怎么可能在自己婴儿时期就能算出自己未来之事。
她低头认真思索起来。
任何时候,武力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手无缚鸡之力绝对最吃亏,而且她本人不喜欢说废话,很多时候,能动手绝对不愿意动嘴。
人一生中疾病缠身的时间也不少,如果没有健康的体魄,那就算天纵奇才也是难以施展,比如东方玉。
权衡再三,她在这里要待上至少五六年,那要学习的东西还是多多益善的好。
于是她郑重决定,“师傅,学武是为自保,徒儿在府里已受过两年的教导,徒儿希望能得到寺内武僧进一步的指教。”
“治病救人本就是积累功德,徒儿虽不知人是否有前世来生,但也想今生多救治病人积点德,就算以后不能成为神医,但能为一些患者减轻痛苦我也愿意。”
“至于星象八卦,虽然天道看似虚无缥缈,但世间万物环环相扣,彼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徒儿也想跟着师傅感受天地间万物的变化,就算只能领悟其皮毛,也是好事。”
“这个书法,徒儿就不刻意学习了,只要能看能写就行,徒儿是俗人一个,对琴棋书画这些不感兴趣。”
大师听完舒心一笑,轻轻点头,并未指出哪里好或者不好。
自己这个新收的关门弟子,显然是个务实的孩子,不喜欢附庸风雅,虽然年纪还小,但这直来直去的刚硬性格已初现。
大师经过一番仔细斟酌,就确定了小徒弟未来修行的方向。
佛经首位,武功和医术次之,易经排第三,最后若还有时间则去藏经阁学习其他领域的知识。
自此,王惜悦开始了在国昭寺的带发修行之旅。
每天从早到晚,学习经文两个时辰,一个半时辰练习武术,一个半时辰学习医术,一个时辰学习易经和其他。
一天下来最少六个时辰,王惜悦基本除了吃饭睡觉,一刻都不能闲下来。
王惜悦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
虽然很辛苦,但每天都很充实。
也是从这一天起,本来就不太外出的宰相府唯一千金小姐,也彻底消失于京城众人眼前。
王伯兴未刻意解释也未隐瞒,只是对外宣称:女儿身有疾,随其师傅离京医治,待治愈自会归来。
两个月后,东方玉在李正济的连续针灸和药物治疗下,身体也调理得很好。
原本李正济以为百毒珠最多只能清除东方玉体内毒素一半,所以后续他还准备用半年时间清完余毒。
等那时候断骨已经愈合,要重新正骨得再次敲断骨头。
不过,事情进展比他预想的好太多,这百毒珠初次就吸掉九分的毒素,余下一分完全没多少影响,东方玉身体状况逐渐改善,腿伤也恢复得很不错。
东方玉现在不借助拐杖也可以独立行走,只要不是走得太快走太久,那基本跟常人无异了。
自从上次分别东方玉再也没见到宰相府任何人。
在他对李正济旁敲侧击下,终于打听到实情。
他的救命恩人,他的小姑娘,真的走了。
他不知,她去往何处。
他不知,她何时归来。
那种怅然若失,在某个瞬间会让他以为自己遇到她只是一个梦,梦醒了就一切化为乌有。
他目前都自身难保,也只能忍痛接受现实。
......
一年后。
在确定妹妹能完全适应寺院的生活后,王熙杰也完全搬离了国昭寺。
此后,为避人耳目,一家人约定每月十六,他陪同父母去月念庵看望妹妹一次。
又过四年。
夏依满二十岁,王惜悦把她的卖身契送给了她,劝她出府嫁人。
再一年后。
茅草小院。
屋内主位上坐着智尚大师,他左侧站着慧明方丈,右侧是空远和空见。
王惜悦则跪在屋内中央的蒲团上,她面朝师傅恭恭敬敬磕了三次头,“徒儿感谢师傅六年来的悉心教导!”
六年的朝夕相处,师傅于她而言不只是授业恩师,更像一个慈爱的爷爷,孺慕之情更大于师徒之情。
王熙杰立于妹妹身后一丈外。
大师起身上前扶起小徒弟,他看着眼前气质沉稳、笔直如松的孩子,莫名有些恍惚。
曾经第一次见,她还是个婴儿,哭声震天。
第二次见面,还是个故作老成的小大人。
而如今,一晃眼,六年已过去。
现在的她已长大成人,这几年,她一丝一毫的成长,一点一滴的进步,他都看在眼里,有徒如此他很欣慰,尽管她的未来迷雾一团,他都无法窥探,但能收她为徒,他此生无憾。
“孩子,未来的路,只能你自己一个人走,为师只能陪你到此了。”
“未来面对任何选择,你仅遵本心即可,为师相信你能做出最好的决定。”
王惜悦眼圈一红,鼻子酸涩,眼泪跟着掉了下来。
这一刻她不仅有即将离开师傅的悲伤,也有被师傅相信的那份感动,原来得到认可被信任才是她最需要的。
她喉咙一紧,嘴巴张开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师傅这么多年的陪伴和悉心照料,早就是她最亲近的人了。
大师轻轻抚着王惜悦的头顶,和蔼地安慰道,“师傅一直都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来,需要什么帮助,为师都在!”
“好孩子,别哭了,跟哥哥走吧!你的父母在等你回家呢!”
王熙杰上前一步,轻揽妹妹肩膀,拍了拍她后背,“悦悦别难过,你什么时候想大师了,我就陪你来看望他。”
这几年,妹妹的成长之路,王熙杰也是最了解的。
第一年,全家人都不放心她一个人,所以自己基本是每天都能见到妹妹一次,他也是最能明白妹妹的修行生涯何其艰苦。
自己耍赖跟在智尚大师身边学习了一个多月,那强度他一个大男人都有点受不了,每天不是繁杂难懂的经文,就是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武术训练,那日子说是起早贪黑、披星戴月都不为过。
每时每刻,除了睡觉吃饭,其余时间他都没看见妹妹有片刻偷懒过,她那不服输的坚韧他自愧不如。
妹妹每一天生活都是那么紧凑,他也想不明白,妹妹那么刻苦努力是为了什么。
开始他只以为妹妹是为了早日回家,后来慢慢发现,她越长大,性格越淡漠,也越孤僻,跟爹娘和自己也没有更亲密和依赖。
很多时候他都怀疑,难道自家有皇位要继承,所以妹妹才那么拼命。
第二年之后,妹妹也完全适应了寺院的生活,她身体状况也没丝毫异常,所以父母也没有最初那么的担惊受怕,况且她身边一直有夏依照顾,王熙杰自己也就没有天天去看妹妹,他也就放心回到京城,去接受父亲全方位的教导。
从那以后,为了宰相府不被有心人算计,一家人才商议决定,一个月在国昭寺秘密相见一次。
在妹妹身边久了,身边人总会被她勤勉的刻苦精神所影响,很多时候王熙杰想偷懒都会觉得羞愧,他被迫也学了很多东西。
无论是晦涩的知识,还是难熬的武艺,妹妹都日复一日的努力钻研练习。
王熙杰看妹妹越来越像一张紧绷的弓弦,越拉越紧。
他很心疼却又不能代为受过。
一家人都希望她能尽早学成归来。
离别是王惜悦很不喜欢的一件事,可人生就是不断的分离和相聚,分分合合才是人生常态。
她稳住情绪,擦掉眼泪,然后对在场其他几人也郑重施了大礼。
“多谢方丈大师这六年的谆谆教导!”
“多谢空远和空见两位兄长这么长时间的尽心照拂。”
慧明方丈微笑着双手合十,他和王惜悦论师承是平辈,论年纪那就是父辈,对于这个成长很迅速的小师妹,他也只剩下夸奖。
空远和空见也郑重回礼,心甘情愿真心实意称呼,“小师姑!”
虽然他们年纪比王惜悦大很多,但论师承辈分他俩就是晚辈,起初两人也是对她的称呼很不自在,也有点心不甘情不愿。
以为她是靠着背后的宰相府才成为大师的关门弟子,但这六年来,大家彼此共同学习也互相切磋,他们两个是从内心深处由衷的佩服她。
聪明人不少,但聪明又善良,还严于律己又拼命努力的姑娘世间少有。
佛家修行重在修心,她对经文的理解,她心智之坚定,远超寺内大部分僧人,仅次于方丈和大师,她能得到智尚大师垂青是必然,也是应当。
加之越是成长,小师姑身上的清冷气势越来越强。
他们其实很不愿意承认,很多时候,他们很容易被她说一不二的冷酷所震慑。
王惜悦再次对师傅四人鞠躬行礼之后,就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分离,也是另一种相聚。
期待下次的再相见吧!
......
陈田经过这六年的成长,也新晋成宰相府侍卫长,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冲动爱表现的小侍卫。
虽然小姐和少爷早已成长到足够自保的程度,但为保万无一失,这次回城队伍仍然由他亲自领队,同行的还有宰相府最优秀的十六名侍卫。
“出发。”
随着一声令下,陈田一马当先,疾驰而去。
八名侍卫骑马紧随其后。
两匹健壮的骏马拉着马车,跟着又稳又快的奔跑起来。
一车,前九骑,后八骑。
几个呼吸之间,整个队伍就消失在大路尽头。
马车行进中,王惜悦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这六年,她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迫切的非常想长大,总感觉有什么事情等着她去完成。同时她也想早点为父亲分忧,所以她真的是在拼尽全力去学东西。
这是以权势和武力为尊的时代,她想要一直护住家人就只能不断变强。
智尚大师收她入门,丝毫没有藏私,把他自身技艺都一一传授,她也认真学习。
经文佛学、医术、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另外还有寺院藏经阁里那些有关民生、商道、江湖、朝堂等大量书籍她也有涉及,五花八门的知识她都没有落下。
她怕书到用时方恨少,所以一股脑地全部记下。
王惜悦自认是个务实的人,将来可能有用的东西,她都花比别人多十倍时间去学习,虽然不说每项她都能融会贯通,但是该掌握的知识都已经深刻印入脑中。
现在她最缺乏的是亲身实践和灵活运用。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回京后她就该出去历练了。
知识有没有用,全靠实践验证。
在马车的摇摇晃晃中,王惜悦难得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