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里流逝,过了会,见棺材什么反应都没有,钟离如炬的目光才慢慢收回来,周围的空气松懈下来。
他身上这股磅礴如渊海的气场,是丝毫不输给降魔大圣的浩瀚府脉的动息。难怪俞洲刚才会被瞬间击杀,没有感到更多痛苦地死去,可能已经是钟离手下留情的仁慈之举……
他果然是仙人。
认清这一点,胡桃连忙抓住钟离的手臂,也不知她是哪来的胆量,或者说她原本就没怎么怕钟离,就算是仙人,钟离身上也没有俞洲刚才那样杀生屠戮的气势,而是如千年的磐石一般安重。他任由胡桃抓着自己的手臂,胡桃说:“不能现在就下葬!”
“为何?”
“还没有做法事,怎么能入土为安。”
“刚才你的往生决都念过,中间省去不少流程,现在补救可能为时晚矣。”
“刚才我是以为可以逆向招魂,现在不一样!”胡桃咬咬牙。
钟离吃惊的看了她一眼,一个往生堂堂主,刚才居然在招魂?
胡桃说的法事,是最后一轮施食化宝,在法师做完法事后,需将茶酒米饭撒于四周,供亡魂食用,同时也需烧化纸钱,有时候还要烧各种纸糊像,这才是最后一层,往生堂上下驱鬼都知道这最后一步的做法,超度亡魂,让其得以超生,对法师或者斋主来说都是善德无量。
往生堂的超度主要有三个超:超脱三恶,指引正向,消业除障。
谁知一向礼仪严谨的钟离却发出轻轻的笑声,那轻松的态度和在茶馆品茶无二,似乎意指无需麻烦:“给死者超度,亡者得福一分,在世之人得福六分。但他已然孤身一人,无亲无故,早是孤魂野鬼,不必多做理会。”
“钟离。”胡桃转过头,神色凝重的说:“我不知道你是哪路仙人,但是你不能这样对俞洲。”
“我从未刻意针对他,只是防范于未然。”被老板训诫的钟离耐心解释,纵使这解释胡桃根本听不懂。
胡桃果然没仔细听,她好像咬定了不管怎样钟离都一定听她的,拍了拍手重振旗鼓的说:“我在这附近找些食果,你负责撒在周围吧。”
胡桃在黑灯瞎火里找了快半小时,之后找到了一些野鸟吃的浆果,松茸,不知是被哪个松鼠落在地上琉璃袋,和不知颜色的清花,又把今早在望舒客栈附近摘的霓裳花给拿了出来,这些她原本打算带回去炼香油的宝贝,如今只能给俞洲充当超度给用了。
胡桃小心翼翼地把这些东西放置在四周,接着她又从行囊中拿出一些纸钱,施展法术驱火点燃,火焰在黑暗中跳跃,映照着她木然的脸庞。
四周一片死寂,唯有那纸钱燃烧的噼啪声在黑暗中回响。钟离静静地站着,双眸凝视着逐渐化为黑灰的纸钱,仿佛时间都在他的目光中静止。片刻之后,他右手轻轻一挥,一块牌匾听从他的召唤从远处飞来。
那是一块仿佛凝聚了天地灵韵的牌匾,蓝底如深邃无垠的苍空,似神秘莫测的深海,幽蓝深深,其上左右两行金字,每一笔每一划都像是用最纯粹的黄金熔铸而成,即便在夜色里仍然璀炼不失尊气,如同太阳的碎片镶嵌其中。
两行金字书法老道霸气,像是古老神只的提笔写就,一看就是皇权贵胄所用。钟离抬手,将牌匾稳稳地盖在俞洲下葬所用的棺椁之上,其长宽竟分毫不差,宛如为这棺椁量身打造。胡桃师出名门,从小耳濡目染各种名画真迹,她一眼看出,这东西必和岩王帝君有关。
岩王帝君身为璃月百姓的主君,是整片大陆上最尊贵的魔神之一。他的身份权能凌驾于璃月全部仙众之上,千年前他还活跃于人间时,赏赐给名门的东西大多黑底金字,得御赐者无不繁盛至今,往生堂也有一块历代传下的牌匾,上面黑底金字,龙飞凤舞写着“往生堂”三个大字。胡桃小时候常临摹那块牌匾上的字迹,十年来这三个字也是学到了形。
而俞洲这一块蓝底金字她却从未在书籍和江湖上见过,甚至可以说闻所未闻。
上面左右两列金字雕刻极细:“ 一曲君王生前唱遍,令他座入满山深处 。”
行文风格,和她上山时在亭子里发现的那句诗格外相似,像是出自同一个人。
“这是帝君赏赐……”胡桃瞪大了眼睛,一遍又一遍的确认,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直视那张威严庄严的面孔,上面是她从未看见过的杀伐之相,好像能斩断一切拦路:“你跟俞洲是什么关系?”
“旧友。”
胡桃声音颤抖:“你为什么要杀他?”一个神仙这样杀一个凡人?
钟离反问:“堂主不知,他今日也想杀你?”
“那是我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要是说你是为了我才出手,我万万不信。”
“早年的恩怨是非而已。”钟离神色不变,他好像知无不言,但每次都点到为止。
“这是最高规格的‘龙章宠锡’。”胡桃的目光在那个看得出岁月的老古董牌匾上徘徊,似乎无人打理,上面的漆纹掉了许多,显出下面斑驳之像,这甚至是用高玉做的牌匾,不是木头。
龙章宠锡,“龙章”有多种含义,“龙”象征帝王、尊贵。“龙章”指龙纹等图案尊贵者,也指代君王的诏书、敕令,凡是有龙章,无论是什么古董珠宝文书,均代表着帝君的意志,有极高的权威。
“宠锡”的“宠”正是恩宠、宠爱之意。“锡”就是赐予。
“宠锡”就是因受宠爱而得到赏赐。
“龙章宠锡”整体就是指那些因为受宠而被赐予带有龙纹图案的物品或者诏书之类代表荣耀的东西,是正好璃月最高的荣誉,是极尊贵荣耀的表达。
““那些古玩收集行家,要是知道这玩意儿的存在,估计会不惜拼上半条命,只为能看上一眼。你到底是怎么拥有它的?你肯定不是普通人,你是我从未见识过的仙家吧?就像我在荻花洲遇到的那只神秘仙鹤一样。”胡桃的双眼越睁越大,神情从最初的不可置信逐渐蔓延成了深深的难以想象,她的世界正在被眼前的一切不断重塑。
“荻花洲的仙鹤?”钟离神思一顿。
“你究竟是哪路仙家?”胡桃急切地问道,那目光像是要把钟离看穿。
“不必追问太多。”
“为什么?”胡桃不肯罢休,性子里倔强的一面被彻底激了起来。
钟离看着埋葬俞洲的地方说:“等新的一天开启,前一天的噩梦终究会消散的。”
不可名状的情绪在他石珀颜色的瞳孔中缓缓流淌,岁月山海在他眼中辗转变迁,归于尘土,胡桃知道那绝不是喜悦。
他口中所说的噩梦,到底是指俞洲还是他自己?亦或在说我?
消散又是什么意思?
胡桃心如擂鼓,刚要开口询问。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