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了这座山,前行大约还需一两日便会到凩嶱,而往右边走,不过半日路程就会到青阳城。
贺南温站在断崖俯瞰着山下的风景,忽然想到在青阳城时答应余曙的事,她不由偏头瞧着坐在不远处闭眼休息的男人。
心里复杂又说不清的情绪让她只会呆呆地看着余曙,竟连胡康从一旁走到了她的身边都未有察觉。
“你在看什么?”他顺着她的目光瞧去,高大的树荫下,一身青蓝色衣衫的男人背靠着大树。
男人微微闭眼,阳光穿过树叶变得细碎,它悄无声息地打在那人的脸上,将那五官分明极具英气感的一张脸变得柔和。
胡康眯眼,转移目光又上下瞧起了身旁的女子,打趣着说:“你生得也不比他差,如果走在一起,可真印证了那句……”
“郎才女貌。”
贺南温闻言瞪了他一眼,对于他说的话表示莫名其妙,“你在胡说些什么?”
瞧见她一副恼怒的模样,胡康却是忍不住大笑起来,“你啊。”
他语气慢慢走到贺南温身前,挡住那一抹仍旧看着远方之人的目光,缓缓道:
“我倒想问你一句,你可有喜欢的人?”
被他挡住的贺南温感到有些不耐,正要往旁走去,胡康后面说出的话却让她停下了动作。
“你什么意思?”她皱眉紧盯着他。
在这一瞬间,她竟突然想到了在凩嶱的那个人。
她语气急切,
“与你有什么关系。”
对于她的反应,胡康倒是感到一丝意外,他的眼睛透着一大股好奇,忙问道:“你既然如此说,那说明有人。”他回头看去一眼,继续追问道:
“是谁?”
此时反应过来的贺南温明显恼怒,她眼神凶狠地盯着面对面的胡康,那样子仿佛是在警告他闭嘴。
可眼前的胡康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只见他侧过身去。
此刻,两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看见了那个闭眼休息的男人,他打趣着说道:“你莫非喜欢的是他?”
闻言,只觉心跳漏掉了一拍,仿佛心里那个自己从未发现的,包裹隐藏着的东西在此刻被人剥开,一股强烈的不安贯穿全身。
贺南温整个人似乎被定在了原地,只见她大口喘着粗气,那看着余曙的目光瞬间慌乱般地转移到了另一边,似咬牙切齿地冲胡康怒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此话一出,周边的几人都被吸引朝两人看来。贺南温抬眼瞧去,一道道打量的目光看得她顿时有些忐忑。
而此时不远处的余曙也被两人弄出的动静吵醒,他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贺南温身旁,朝两人问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见他站在自己旁边,贺南温竟觉得有些无地自容,她眼神凶狠地瞪着胡康,沉声道:“你要是再胡说,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说完,她调整了一番情绪,目光朝余曙瞥去了一眼,便是镇定自若地从他身旁跨过。
见状的余曙呆呆地看着她走远,这时,一旁的胡康用手寸看戏般地碰了一下他,凑近道:“你小子也是个有福气的。”
闻声,他有些纳闷地朝他看来,开口问道:“什么意思?”
只听胡康嘻嘻两声,张口又朝余曙打趣道:“贺姑娘那边我已知晓大概,倒不知你是什么态度。”说着,他盯向贺南温离开的方向,随即更加凑近他开始打听起来,“哎,你对人家姑娘可否有意?”
此刻,本看着另一个方向的余曙突然转头震惊地看着他,而胡康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慌道:“你这一惊一乍的吓死人了!”
说完,他还不忘自己伸手安抚自己。
“先前,她之所以反应如此之大,便是在同你谈论这些东西?”余曙表情严肃,心底的那份悸动越发强烈。
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去,可控制不住的语气却是渐渐急切起来,他看着胡康,问道:
“她怎么说的?”
看着余曙这般故作镇定的模样,刚才的一惊一瞬即逝,他犯贱般地在余曙的周边走来走去,从上到下几乎把他都打量了一遍。
正当余曙等不及开始不耐烦时,胡康却比他快一步好笑着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你说了我便回答你。”
见他似乎不会松口,男人眸光微动,站在原地又时不时朝那人道方向瞟去。
在胡康的期待目光中,他眼睛中的微光却忽然转瞬即逝,只听他沉声喃喃道:“我不知道……”
本想着会得到自己所想的那般答复,可如今的余曙却说着不知道三个字,这是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的另一个方向,贺南温被沈怡歌拦住。
瞧见是她,贺南温的神经不由自主地开始紧绷,神情开始冷淡起来,“你有什么事吗?”
闻言的沈怡歌没有像平时那般大呼小叫,只看见她后退一步,冲贺南温深深地鞠了一躬。
见状的贺南温明显一愣,而很快她又调整好状态,警惕道:“你又要耍些什么花样?”
闻言的沈怡歌缓缓起身,贺南温此刻看清楚了,如今站在她身前沈怡歌的眼睛,它仿佛比曾经清澈了许多,不再瞧见那一贯存在的执着与仇怨。
面对贺南温的冷言冷语,她并没有生气,“对不起,我以前对你做了许多不好的事……”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诚恳,就连那面目表情也是她记忆中没有见到过的。
“如果你想要弥补,只要是我能做到,我一定会满足你,对不起。”沈怡歌继续说着,她的手弯腰牵起了贺南温的手,眼睛中带着微微的哀伤。
看着举止如此怪异的沈怡歌,贺南温则变得更加警惕,她甩来牵住她的手,脸上带着怒气。
“你到底要干什么,如此装模作样这么多年还没有玩够吗!”
“你说你愿意弥补我,怎么弥补?”
“这么多年过去,不管故意与否,你惹的祸哪次不是我替你承担!你对我的侮辱,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冤枉、委屈多得数不清楚,如何偿?如何还!”
“弥补……你能在雪日里光着双腿跪在地上吗?你能在冰水缸里趴着度过一夜吗?你能吃下那些恶臭至极的食物吗?你能将不断被打断的四肢又一直重复着接上吗……”
贺南温说着,语气不再似先前那般激动,反倒是冷静了许多。
这些痛苦与屈辱就像一记记重拳,回想起来又再次打在她的心上,“你告诉我,雨入了土,就算再下一场新的雨,那土还会回到最开始的模样吗?”
沈怡歌想到她会对自己恶语相向,甚至是对她的冷嘲热讽自己都会一一应下,只要她能原谅自己,就算不接受也希望她能忘记解脱。
可面对如此冷淡的贺南温,她却是感到更加羞愧不已。
沈怡歌的双手不由攥紧,低下头抿唇没有说任何话,仿佛是真的有在认真懊悔这么多年的过错。
而贺南温只是低眉瞧着,那双眼睛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风吹过山谷,阳光打在头顶,两人呆在原地各自揣怀着心事都没有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或许是感觉有些热,贺南温则是率先踏脚准备离开。
而这时,一双手却是在身后拉住了她。回头,先前低着头的沈怡歌已经抬头看着她,她嘴角微勾起带有丝丝苦涩,眼神变得格外认真。
“我真的是觉得对不起你,才……”
“不管你是真情还是假意,我仍是那句话,别来烦我。你我本就毫无关系,就算是真的痛改前非,你能为我做的最大补偿也是不再来骚扰我。”
贺南温冷声打断了她的话,她的眼神瞥向了那拉住的手,示意沈怡歌放开。
沈怡歌急切想要弥补的情绪仿佛被洒下了一桶凉水,她放开了她的手,看着径直离开的贺南温,眼底的哀伤愧疚在此刻化为了一滴热泪。
此刻,胡康眼神疑惑地打量着身旁的男人,正欲开口时,不远处的夏御同朱敬儒便是朝二人走来。
夏御的手上仿佛是握着什么东西,走来的同时,他将手中的东西随手朝胡康抛来,语气中带着几分感谢,“这是解药,至此后我们便两不相欠了。”
胡康一把接过,看着手中的药瓶,肆意一笑,回道:“谢啦!”
夏御点了点头,随即面向一旁的余曙,而这时,后面朱敬儒却是再也忍不住,他从夏御身后直接蹿到余曙面前,伸出手便死死抓住他的衣领不放手。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连同着狐妖算计自己的师门,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而一旁夏御也是冷脸死死盯着余曙。
瞧着这三人的架势,胡康睁大着眼睛左右打量,他好奇地试探性询问:“你们这……”
闻声的三人都没有搭理他,这时,余曙一把用力扯开朱敬儒的手,整理着衣襟表情有些不耐烦。
可此刻已经丧失理智的朱敬儒却并不打算放过他,只见他表情一狠挥起拳头便朝着余曙的脸上打去!
余曙侧头轻松躲过,紧跟着一掌轻易将他推开。
而连退数步的朱敬儒却又看向了夏御手中的剑,他快步上前,手握着剑柄长剑出鞘,下一秒,长剑对准余曙,朝他不断连挥数剑!
眼见一道道凶猛凌厉的剑气不断逼近,余曙眸光一闪,身形往后撤去。几个翻转,剑气从他身旁掠过,转而打在了身后的天上。
只见他重重落在地上,底下的碎石不由散落掉下了悬崖,他冷眼往下瞧去一眼,转回头与朱敬儒对峙。
“我在此时不想动手。”他冷声道。
闻言,朱敬儒却是仰天大笑一声,“你不想与我动手,我倒是想杀了你!”说完,他眼中一狠,下一刻便飞速上前。
感觉有一道疾风袭来,余曙皱眉往上一跃,便又从朱敬儒头上跳过落在身后。
朱敬儒反应迅速地转身,同时,他单握住长剑毫不犹豫地往后挥去。
只听嘣的一声,在太阳的照射下,面对面的两人之间发出道道刺眼白光。
两柄长剑一前一后,持剑之人迸发出两道不同的气息,两道气息相撞在一起,划破空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抬眼的同时,朱敬儒突然抽身而起,他的出手来势汹汹,剑锋凌厉如风,招招都对准着余曙的致命处。
此刻,他身形闪烁,虚实变换无常,呈现出一种不可捉摸的形态,让人目不暇接。
悬崖边上,汗水与空气混合在一起,两人战斗地越发激烈,似乎谁输掉便会被抛下那万丈深渊!
“若非有古奉的多年栽培,你岂会有几日,今日我必杀你!”
“以此来告慰我派死去的众多弟子!”
伴随着他的怒声,余曙眼疾手快,躲过了朱敬儒刺向胸口的剑。
而这一瞬间,朱敬儒的后背却是明晃晃地暴露在他眼前。
只见余曙将长剑高举额头,剑刃反衬着阳光,一声呼喝,没有丝毫犹豫的手起刀落,下一刻便是重重砍在朱敬儒的背上!
薄衣被很快划破,鲜血在此刻不断流出浸湿了大片衣衫。
朱敬儒被迫踉跄往前一步,他立刻调整身形,紧接着又再次朝余曙发起攻击。
此时的余曙对他已经逐渐失去耐心,他的眼中狠意一闪,竟毫不退缩地迎了上去!
手中的白霄长剑打在另一只剑上,发出滋滋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二人之间,刀光剑影相互交错,空气裹挟着猛烈的剑气,似是硬要分出个生死!
剑风再次打到耳边,几个回合下来,受了伤的朱敬儒明显有心而无力。
而此刻余曙的剑势却是陡然加快,朱敬儒刺来的剑被使余曙故意绕了他一圈,正当他还未反应过来时,余曙便是突然在他左侧停下。
他冷着脸,右手握着白霄剑,耳边的风吹过,两人间隔得很近。
他松手,长剑从他手中落下,可下一秒,他又是动作迅速地一把握住,像是使用匕首一般的方式狠狠逼向朱敬儒的脖子!
眼见不妙的夏御瞬间动身上前。
只见他一记重拳朝着余曙的腹部重重打去,此拳力道极大,仿佛他的手心捏着空气,竟让周边的气流都随他一拳而动!
而余曙似乎早有防备,他再次一个转身,身影快速闪动,很快,他便不紧不慢地停在了不远处,眼神冷漠地盯着两人。
不甘心的朱敬儒准备再度上前,而这时,在树荫下观摩了许久的贺南温则是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
“身上既已挂了彩,便该收手了。”
闻声,朱敬儒怒目朝她看来,而一旁的夏御也在此刻拉住了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冲动。
“我清理门户又关你何事?你别忘了古奉灭门与你也脱不了关系!”
老是这几句话反反复复,她听得耳朵几乎都快起茧了,“别什么事都怨在别人身上,若非恶事做尽,又岂会遭报应。”
“你什么意思?”朱敬儒咬牙切齿地说道。
此刻,贺南温懒散依靠着大树,低眉说道:“百年前,你们与狐妖的恩恩怨怨还需要我多说吗?”
“身为名门正派的古奉,所行之事无不是一句行侠仗义。”
“而百年前,你们真的只是为民除害才加入那场厮杀之中,还是说,狐妖的身上有什么你们古奉想要的东西?”
贺南温抬眼,在她的脸上,你找不到任何表情,甚至连一丝波动都难以察觉。
她死死盯着两人,似乎早已经将二人看穿,“狐妖的寿命长达千年, 沉迷于长生之法的古奉掌门怎会不好奇原因呢?”
贺南温的目光一瞬间落在夏御的身上,而那位老者却仍是端端正正站在原地,就算落魄,但仍旧不失那身为掌门的威严。
半晌,他叹了一口气,“你说得没错,狐妖灭族一事我们古奉确有私心。”
闻言,朱敬儒一脸震惊地回头看他,“师兄……”
夏御摆了摆手,将朱敬儒即将脱口的话阻止,回忆着说道:
“古奉能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你们大概也知道,古奉的掌门不过二十年便会卸任。”
“所有人都以为是掌门候选太过突出,可却只有历代掌门人知晓,只要坐上了那个位置,正常的人便会受到了诅咒一般英年早逝!”
“尽管我们用尽了办法,可到最终都无济于事。而我能坐在那个位置上这么多年,还是因为有胡康长期研制的药物吊着。”
“而有一天,古奉的一位掌门发现,书中谈及的狐妖能存活至上千年,而狐妖妖丹中蕴含着丰富的灵气与能量!我们便想,这个东西可不可以通过人为研制成药引,只要服下便可延长寿命。”
“我们攻打狐妖一族,实际是为了妖丹,可后来……”他停了下来,脸上不满愧疚起来。
“后来,你们发现狐妖的妖丹对于根本你们毫无用处。历任掌门还是那般莫名死亡,而大肆虐杀狐妖的事却被你们说成了为民除害,被你们美化成了替天行道!”
贺南温双手抱拳恶狠狠地盯着两人,她咬牙切齿地补充说着,那双眼睛里满是愤怒与憎恨,瞳色若有若无的绯红让一旁的余曙急忙大步走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