滦川华灯初上时,属于夜色的傍晚也刚刚降临。
宋影淳身穿发布没多久的品牌最新款,发型也焕然一新,现在她身上丝毫找不出滦川大学学生的影子了,完全是成熟女性的打扮。她确认了一眼宋父发过来的地址,深吸了一口气。
父母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但是宋影淳并不反对。
不仅不逆反,她还挺乐在其中。
真能攀上Aurora这根高枝,她能立刻回去烧香拜佛,更何况她看到查到的照片,这位戴总年轻有为,只比她大了四五岁,尽管长相略逊色于她一直念念不忘的江时景,但却更有成熟的魅力。这种单身黄金汉,正是宋影淳梦寐以求的。
夜色三层以下是普通消费场,三层至十层是VIp消费场,十层到十二层则属于长期固定会员专属的包厢,最高十三层不对外开放,一层一阶,划分明确。宋影淳一般来玩都在三层左右打转,但这次她要去找的戴总,在十一层。
直到站在电梯间里,随着电梯无声上行,宋影淳的指尖隐隐发麻,还有些不真实感。
只要她好好表现……金钱和地位,都会唾手可得。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
似乎闪着金光的康庄大道,已经在她面前徐徐铺开。
十一层的装潢与楼下已经截然不同,布局无序,无迹可寻,更像是到了某个华丽的迷宫里,包间号除了数字,还有一些花纹——似乎是扑克牌式样的。
宋影淳绕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了她要去的包间。站在门口,她又整理了一遍发型,确保自己看起来无可挑剔之后,缓缓推开了门。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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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时景下了飞机后才注意到新信息,他低头问身旁还昏昏欲睡的姑娘:“有一个会可能需要我晚上过去,你想和我一起去吗?休息室应该还挺舒服的。”
虽然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殷浔回答得却很清晰:“不去。”
她想了想说:“你发个定位,我在附近找个地方等你。”
这次来她只带了一个行李箱,缺少的衣物全部现买,但是四处带着总是不方便,江时景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她已抢先开了口:“我已经定完酒店了,先去放东西。”
江时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我们走。”
盛夏蝉鸣一浪接着一浪,梧桐树宽大的叶片遮住耀目的日光,即便是已近下午五时,却丝毫不见降温,直到夜幕低垂、灯火初明时,街头才逐渐涌动成人流,与胡同深处传来的炒菜香气一起构成厚重城市下的缩影。
和江时景分开后,殷浔就近找了家清吧。她对酒类不感兴趣,在意趣阑珊地挑拣一番后,她点了一杯柠檬茶,然后就对着窗外发呆。
又下雨了。
湿润潮水般涌到窗边,蜿蜒成浅浅的沟渠流泻在玻璃上,外面的人影在明黄的路灯下被模糊成一团,在雨水里挪动。摩天大楼的灯光倒是恒定,在窗边凝成银白色的光点,又被雨水拉长成奇异的线条后各自四散开来。
殷浔的视线收回来,神色淡淡地搅动杯里的冰块,发出清脆的微响。
她真的很讨厌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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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藏在胡同里的清吧平时客流量不算大,因着过分优越的地理位置,倒也不至于门庭冷落,只是往来更多的是结派交好的子弟,以某个微妙的标准为基础,按圈层聚拢坐在一起,极少见到独坐的。
卫昭刚回国没几天,发小早就召集好了一众朋友等着给他接风,看到他到时,周围人默契地让出最中心的位置给他,问的多是他在国外怎么突然回来、还出不出去云云,卫昭很少直接回答,只是抬眼扫了一圈四周,发小心领神会地凑过来说:“徐衍正在路上,有雨来得慢点。”
受一些特殊因素影响,卫昭的圈子不大,交好的朋友则更少,徐衍称得上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能交心的朋友,其他人虽还有年少时的情谊在,到底相处还不是那么纯粹,背后怀揣的心思也更引人深思。
这种交往很无聊,卫昭的视线下意识飘移到清吧内其他角落,在瞥见坐在窗边的人时,不定的眼神猝然顿住。
凝滞几秒后,他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继续投入无趣的社交中,只是接下来他的眼神一直时不时的往窗边飘去,停滞一瞬后又做贼似的移开。
在卫昭第五次往窗边坐着的姑娘身上看去时,终于有人打趣了:“阿昭你看呆了?”边说边也伸长了脖子看,啧啧评价道:“怪不得你老往那瞟,这妹子可真好看!”
窗边漏出的光线浅浅打在她身上,如墨般的青丝遮住她大半张脸,露出的侧脸却美得惊心动魄,只扫一眼就能让人几乎停滞呼吸。再看她穿着,不少识货的公子哥认出正是某奢牌——看来也是个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只是在京城,他们以前怎么从没发现哪家有这等样貌出众的闺秀?
卫昭收回视线,拇指摩挲着手机屏,显然正在思考什么。
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但是他确确实实感觉这个从未见过的姑娘很熟悉,他们应该是认识的,而且是非常近的关系。
这种感觉很没来由,荒谬得甚至很可笑。卫昭忽然想起他有个从未蒙面的妹妹,算算年龄,如果正常的话,应该也在念大学吧。
每次看到年龄相仿的女生,他都会忍不住想象,他的妹妹会是什么样子的?母亲说过她很可爱,也很聪明,应该是那种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喜欢的女孩吧。
这么想着,他终是没忍住起身,伴随着周边好友一众“开窍了”的神情,来到窗边,轻轻叩了叩她的桌沿,这个举动成功让红裙姑娘偏过头看向他。
这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波光流转间只让人喉头下意识发干,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天真潋滟的蛊惑,不经意间的举止间带着本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风情,那样浑然天成自然而然,就像生来便是非人间的妖物。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向这个叩桌子的人,似乎在等他开口。
一向游刃有余的卫昭这时有些迟疑,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出声有些微哑:“可以请教你的名字吗?”
殷浔青黑色的眼睛里笑意很淡,她勾了勾唇:“换个新潮一点的搭讪方式不好吗?”
毫不留情得被拒绝了。
卫昭抿唇,良久歉意道:“抱歉打扰到你了。”
殷浔已经低头继续玩手机了,根本不在意他后面说了什么。
卫昭在心里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开,又有人推门,这次进来的正是他一直在等的徐衍。
徐衍其实没进来前就看到殷浔了,当看到她也在时,他有一瞬间的犹豫,他想要不要和朋友说换个地方?面子也好那点情愫也罢,这时候他实在不太想看到她。他在门外站了许久,在看到卫昭也来到她身边时,动作比思绪更快地做出了决定,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了室内。
“阿衍。”卫昭给他指了指座在哪,徐衍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他反复做了几次心理建设,才故作不经意问:“认识的?”
卫昭摇头:“不认识。”
徐衍也走向那张桌边:“在等江时景吗?”
殷浔礼貌性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话的意思。
卫昭有些意外:“你认识时景?”
这次不用殷浔开口,徐衍已经回答他了:“她是时景的女朋友。”
大概是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了卫昭那桌人,个个耳朵都竖得比兔子还长,听到安静的清吧里徐衍那句话,静默了一瞬后有人脱口卧槽了一句:“什么?江时景尼玛的不声不响居然有女朋友了?”
卫昭真的有些诧异了,他与江时景虽然因为父母的原因关系不算很近,但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他原本以为以江时景清冷的性子,喜欢的女孩应该会是温暖婉致有亲和力的,至少也是那种毫无攻击性的大家闺秀,却没想到……
他又看向面前百无聊赖玩手机的女孩,高傲冷漠、不近人情、随心所欲。她无疑是特别的,只是那种特别却是不能靠近的危险。这样的女孩……是江时景的女朋友?
殷浔的手机还有一格电就要彻底关机了,她给江时景发了最后一条信息后锁了屏,对周围的视线熟视无睹,面前的柠檬茶不是她喜欢的味道,还一滴未动端端正正地摆在她面前。她一边把那杯柠檬茶往旁边拖一边问:“你们还要继续站在这里吗?”
古朴的铃铛音又响起了,江时景收起伞,鸦羽纤睫轻掀,眉间瑰丽风流顾盼生辉,他似乎刚刚才从宴会中离开,一身素黑西装剪裁得体寸寸精致,肌理莹白如玉在灯光下染上不真实的透明,矜贵清冷,声线清冽如流泉:“怎么,都在等我吗?”
他自然坐到殷浔身旁,习惯地捉住她的手放到自己掌心,红裙姑娘笑吟吟地靠到他身上,眉眼缱绻带着迷蒙的多情,声音甜软:“认识的?”
另一桌人又是一阵小声的惊呼,有人猛撞身边人的胳膊,极力压低声音:“天啊你看江时景,不是有洁癖吗?不是从来不跟别人亲近吗?连钟越州都要消毒后才能碰他的东西!现在这是……薛定谔的洁癖?”
当事人正一边任由自己的手被身侧的姑娘玩来玩去,一边抬眼看向卫昭和徐衍:“你们有约?”
“是啊,没想到正好碰到你。”卫昭扬唇轻笑,只是视线还有意无意停留在殷浔身上,“之前没听你说过。”
江时景声音凉凉:“迟早会见的。”
没等卫昭反应,殷浔眉眼弯弯先笑出了声,她似乎这时候才正眼看向这位卫家真正唯一的后辈,每一个字都在她唇齿间摩挲:“卫昭?”
她仍在笑,只是那双青黑色的眼睛里却别有深意:“没想到,年龄会与我差不多。”
她食指勾卷起散落的青丝,低头间笑意弥散,浅浅的一抹讽刺滑过眼底,再抬头时唇边又挑起了摄人心魄的弧度。
现在的卫昭,一定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但是没关系。
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明白了。
当然也包括了那位……风华绝代身世显赫的卫家夫人,南苏。
她还记得,她还有一个曾经亲手抛弃了的,亲生女儿么?
呵呵。
暗光中,她幽幽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