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恐怖的情绪逐渐平淡,安宁便突然忧郁起来。仿佛她的魂魄真的掉在了核桃沟里。满脑子都是篮子里的婴儿。
那里,阴气森森的,阳光永远避开的地方,婴儿惨白幼嫩的面孔,小小的一双脚露在襁褓外面。
越想越把安宁的心可怜得不得了。不是恐怖呀,不应该恐怖的呀。是可怜,是心疼。
那样小的婴儿,究竟经历了什么?母亲为什么要把他丢在荒野?
那样阴暗的沟渠里,连太阳也不来温暖一下小孩。
他为什么要来这人世间?为什么那么短促地又回去了?短暂的生命,为什么不受重视?不受到爱护?
那是安宁第一次去赵家堡最刻骨铭心的印象。
自那次以后,安宁心里本来就有阴影,偏生赵家伟还跟她讲了很多关于核桃沟闹鬼的事件。说得有板有眼,添油加醋的。
安宁知道都是无稽之谈,但是每一次经过核桃沟,安宁都不由得感到一阵阴寒的气氛笼在周遭,会一阵莫名的心慌。
又每每回想起那弃婴,必定会酸心一阵。
到了周末那天,赵家伟再一次带着安宁前往赵家堡。
在赵家院的第二天傍晚,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只是安宁一个人眼里的不速之客。
她穿着怪异,眼神邪浊,安宁一见她就莫名地心生厌恶。但她却是赵家亲自请来的神婆,神圣不可侵犯的神婆。
农村人信神信鬼,这驱鬼除祟的责任由神婆来执行。
神婆自然是女性,一般是中年女性。想必是年轻的女性是不具备经验和资格的,要成就一个合格的神婆的出道,是需要一定的历练的;年老的也不行,年老的,体力和精力都无法胜任。
神婆老了也是要退休的。退休的神婆就失去了通灵的本领,跟凡人没有二样,没人再把她当神圣的神婆,仿佛她从来也不曾当过神婆。
除了驱鬼除祟的神婆,人们还需要帮忙祈福酬神的先生。先生必得由男性担任,至于为什么非得男性担任而不是女性,安宁不晓得,赵家伟也不了解。
反正谁也不曾听说过有女人做先生的。先生也多为中年男人,原因大概也是和神婆一样的。
总之,大家也没有见过过分年轻的和过分年老的先生。神婆也好,先生也好,都是中年人,似乎是规定好了的。谁规定的,似乎也没有人知道这一点。
神婆和先生是各司其职的。
但是在这里,请神婆的多,请先生的极少数。大家随时都会请神婆来治病驱鬼,但只是每年节庆的时候各家才会请先生到家中来祈福求安。
人们好像总是觉得人世间有太多鬼魅在作祟,随时都会有鬼祟给人带来灾病劫难。所以,随时需要请神婆作法。
神婆对当地乡民的价值大多了,神婆的的生意自然就比先生兴旺得多了。
安宁小时候就听母亲讲过,也在盆山的街道上见过街民排队让先生算命看相,看出有问题的又排队请神婆到家里做法驱鬼。
安宁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鬼魅附身,也需要让神婆来替自己驱鬼。真是想笑又想哭。
赵家伟拉着安宁走向堂屋去,说是神婆有请。安宁觉得实在荒唐,但是也不敢太拗着老人们的意思。只好勉为其难的配合了。
安宁和赵家伟刚进堂屋,就听见屋里嚷嚷:
“来了,来了。”
然后,赵家大姐赵家英走过来,双手扶着安宁的胳膊,把她往神婆面前推。
“弟妹,来,让神婆看看你的手。”
边说边牵着安宁的手掌递给神婆。
安宁强忍着反感,任神婆那双粗糙肮脏的手摩挲着自己的掌心。
神婆眯着眼睛,摩挲半晌,然后抬头睁眼把安宁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随即脸色凝重:
“嗯,怪不得,怪不得。”一副发现天机的神情。
“怎么样,神婆?是那个东西吧?没错吧?”
安宁的婆婆和公公异口同声地发问。
“就是他,就是他。”
神婆十分淡然,仿佛不过就是一件预料中的事得到了证实而已。
可赵家众人却慌了神,如临大敌。
此时的赵家院里里外外的站满了人。赵家堡的人几乎都倾巢而动了。
这种情况是司空见惯的,这种热闹对大家有着非常强烈的吸引力,必须看的。哪怕丢下手里的活儿,也要来看谁家驱鬼的现场。
除了看热闹的乡民,还有一部分是来帮忙的族人。帮忙打杂的,帮忙做饭、杀鸡宰羊的,这个时候是需要人手的。
堂屋门口也被挤得水泄不通。神婆的话,除了安宁听不懂,看热闹的人都似乎明明白白。
“是下弯子顾小二家那个吧?”
“是啊,就是那个。才一个多月大的。”
“怎么死的啊?”
“说是发高烧,送到镇上卫生院抢救了几个小时,没有抢救过来。晚上两点过就没了。回来的路上直接放在核桃沟了。”
“家伟两口子又跑到核桃沟做什么去了?”
“两口子进去摘核桃花。家伟媳妇儿看到了,看到了那东西,能不丢魂失魄吗?”
“唉哟,这个傻姑娘。怎么做这么傻乎乎的事哟。怪不得,这么久都怀不起。小鬼挡住了,难怪啊。”
“是啊,是啊。阴魂不散,厉害着呢。”
门口的姑婆姨嫂们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可惜,安宁没有听见,不然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版本的聊斋。传的这样面目全非。
“主人家,端个火盆来,让媳妇儿坐在这里。”
神婆指着自己身旁的凳子,让安宁坐过来。安宁傻呆呆站着,不知所措。
“弟妹快来坐下。”
赵家英见安宁无动于衷,便半扶半推把安宁按下来坐在神婆身边。
安宁一靠近神婆,一股酸臭味儿从神婆的奇装异服里往外散发着,直刺进鼻子里,催吐的节奏。
安宁不由自主地皱皱眉头,试图站起来,又被赵家英按坐下。
“嘘!别动,你就坐着,神婆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她再次按下了又想起身的安宁。这回她没放手,一直把手搭在安宁肩上,安宁稍微一动,她就用力地按住。安宁心生不悦,又有些委屈。感觉被冒犯,被钳制,不被尊重。
她求救地看向赵家伟。哪知赵家伟早把一切看在眼里,包括安宁的挣扎,包括大姐的强迫。他是支持大姐的,他直接对安宁怒目而视,低吼一声道:
“坐着别动!”看得出来,他对安宁的表现相当不满。
安宁心凉了,都是些什么人呐。
安宁又气又失望又无奈。她内心无比抗拒,奈何动弹不得。否则,她会分分钟冲出这个屋子,逃离这个一屋子真真假假的鬼怪神人的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