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以前读过初中,他以前是村里秀才级别的人,文章好,书法好。村里人写信,写状子都找他。
当然,现在是不中用的了。
就是这样,还是有很多村民并没有从小兵身上吸取任何教训的。即便父母总是拿小兵的事迹做反面教材来教育孩子,妻子也拿小兵来教育丈夫,也有丈夫教育爱打牌的妻子,但是都没有效果。
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倾家荡产的还是一茬接着一茬地发生。吵架的,家暴的,离婚的,妻离子散的时时在移民街上演。整个移民村像邪气入侵一般,魔怔得行。
人人都想要以打牌为生,以打牌发家,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真正在牌桌上发了家致了富的。都败了,不过是大败和小败的区别。
大败的是,是魔怔得更厉害的;小败的,是还能自控一些的。
也有毫发无损的,那是自控力最强级的,早早悟出了打牌的内幕,清晰认识到那时一个坑,无底的坑,吃人的坑,然后及时抽身下了赌桌。
这种人是及时清醒过来了,一旦清醒,他再回头看那乌烟瘴气的赌桌一眼,他就会觉得后怕。差一点自己就陷入万劫不复了,能不后怕吗?
除了家破人亡的和妻离子散的,多数人是千金散尽后,背井离乡去了。有投亲靠友去的,有打工去的。
渐渐地,移民村大部分空巢了。街上空荡荡,寂静静的。
在移民街少数没有被赌博风殃及的人家里,还有耿医生一家。
耿家的诊所照常营业,虽不似往日盛旺,但因为名声在外,四面八方求医问药而来的患者不减。
耿家人没有参与打牌,干着正经营生,家业丰厚。耿家家教虽开明自由,但分寸和底线是守得严实的。
耿医生看到移民村的打牌风气如此猖獗,他知道等到赌完所有的搬迁费,这些无田无地的移民迟早要玩完。所以为了不让自家人沾染打牌的邪气,他把家里人死死的圈在诊所里干活,严格掌控他们的行踪,不给任何机会沾染赌博。
少华还上学期间,假期回移民村的时间里,少华因为要温功课,诊所里不会指派他去帮忙。温完功课,他也会约了小伙伴出去玩。
以前,少华最常去的地方是河边,最喜欢做的就是游泳,要么摸鱼。
一群半大小子一到河边,脱光了衣服,一个扎猛子就在水里玩得不亦乐乎。玩腻了水就捡起河滩上的石头,在河道上堆叠起长长的堤坝,将河水拦腰阻断,然后在下游的浅水里摸鱼儿。一呆就是一整天,直到太阳落山也不忍归去。
天黑回家的时候,小伙伴们把一天抓到的鱼拿来平摊,一条给你,一条给我,一条给他。多出一条来时,谁都想要,但谁都不敢独吞。
这个时候,小伙伴会不由分说从裤兜里掏出刀片来,将多出来的一条鱼切成数段,一人摊一段,这下公平了,大家心服口服。
回家晚了,总要被母亲唠叨一两句,父亲脸色虽不好看,但是也不说什么,一个劲地嘬他的大烟杆。
只有姐姐和颜悦色地从少华手里接过晒得半蔫的鱼儿道:
“饿了吧?你等一下下,姐给你炸豆瓣鱼。你先去把衣服换下来放在大盆里,姐明天给你洗。”
“功课都做完了吗?”父亲问少华。
“早做完了,不然哪能耍到现在呢?”
少华陪着笑脸对父亲说。
“你晓得就好。功课做完了随便你玩,但是也悠着点嘛,太阳下山总得回家吧,天都黑了。”
“哦,晓得了,以后会早点回。”
耿医生从来不干涉孩子们的自由。女儿和女婿就是自由恋爱的一对,耿医生也没有加以干涉,看着俩孩子情投意合,只管成全了他们。
还想办法把他们收留在身边,图的是相互有个照应。
女婿方毅出生苦寒山区,家境贫寒,耿医生不舍得女儿跟着方毅去受苦,便说服了方家人,把方毅招上门来。
方家弟兄众多,也就不纠结方毅入赘别人家的问题了。
少华自小学习成绩好,不用家人操心。只要不耽误学习,出了家门,都不问他的去处,也不关心他跟什么人一起。
孩子放出去,收得回来就好。
可自从移民街有了赌博就不一样了。耿医生把女儿和女婿看管得牢牢的,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让他们有机会接触那些爱好打牌的人。
毕竟,女儿女婿都是成年人,他们有财务自由的。虽生活在一起,属于女儿女婿的移民款,耿医生不会捏在自己手里,而是分给他们自己保管去了。
现在移民街像是遭了瘟疫一般,流行起这样一桩破家败业的行当来,耿医生暗地里不知为自己的女儿女婿捏着多少冷汗啊。
那拍桌子上夫妻一对对的沦陷在那里,谁也管不了谁,谁也不管谁,大家都疯魔了,谁还有心管谁呢?
直到最后,移民村遭洗劫一空后,彻底归于平静。
这一股妖风邪气翻过去了,留下了千疮百孔,颓败不堪的移民街。
耿家诊所,耿家子女都在耿医生的保护下毫发无损。
耿医生把女儿女婿看管的很紧,却唯独没有看管儿子少华。一则少华只是个学生,没有财经自由,用每一分钱都得管父母要,自然不具备参与打牌的资本;二则在耿医生的下意识里,少华永远都是那个只会跟小伙伴们一起到河边去光屁股玩水的娃娃,压根儿不会与那鱼龙混杂的赌场产生关联。
就是耿医生的这一疏忽,差一点让少华也陷进了打牌的泥沼。就差一点点,幸得耿家祖上积德,被菩萨保佑了一回,才免于灾难。
就在耿医生还自以为少华温完功课,当然不过是干些下河摸鱼,田里捉泥鳅之类孩童的玩意儿时,少华和小伙伴们的注意力早就已经被吸引到移民街的牌桌上来了。
下河摸鱼那样小儿科的事儿,比起牌桌上那生死攸关,惨烈的搏斗来,简直是弱爆了。
再也没有兴趣去河边了。
少华和小伙伴悄悄地周旋在各个茶馆和棋牌室里,津津有味地看着那些血淋淋的厮杀的场面。看着一扎一扎的钱,一会儿进了这个的腰包,一会儿又从这个的腰包里掏出来,悉数进了那个人的腰包。
好多的钱啊,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堆叠在面前,那感觉像是在梦游,一点不真实。
少华一群半大小子看得眼花缭乱,惊得目瞪口呆。时间一长,小伙伴们有点心痒痒起来,忍不住互相撺掇起来。
“少华,要不咱们也试试?”
“你有钱吗?我没钱。”
“借呗。你没看见那边那两个专门放款的吗?都在他们那里拿钱去玩呢。”
“输了怎么办?”
“嗨,你怎么不想赢,光想着输呢?这个东西全靠手气,没有技术含量的。就是碰运气而已,要不咋叫赌呢?赌运气,谁又比谁运气差呢?”
“是啊,少华,咱试试吧。”
“我……还是算了吧。”
“切!胆小鬼。你不试算求。我倒是要试试的。”
“我也要试试。”
“我也试。”
少华的小伙伴们踊跃上场了,只有少华持着观望态度,忐忑不安又兴奋无比地站在观战席上。到底还是耿家一贯的良好家风占了上风。
一夜下来,战况惨烈,残酷的牌桌上,连让初生牛犊们尝试一下赢钱的滋味的机会都没有给他们,直接三两下就打得他们丢盔弃甲,败下阵来。
小子们都给家里惹上了几万块钱的欠债,免不了被家里狠狠收拾一顿。有被吊在柿子树上一整夜的,被罚跪瓦片的,还有被竹条鞭打到浑身血肉模糊的。
因为几位小伙伴都是跟少华一伙玩长大的,平日里又是形影不离,出了这档子事儿,耿家人紧张得把少华仔仔细细审问了一番,晓得他确实没有参与其中,也确实没有借任何债务,方才把心安放下来。
但是,到底少华是踏足了赌场的,哪怕只是旁观也不行。那种场合你都去了,谁又敢保证你什么时候都能守得住自己的心,管住自己的手,不让自己身陷其中呢?
这种事绝对不能大意的。所以,耿医生还是对儿子小做了一番惩戒,罚他不准吃晚饭,在堂屋的香案前跪一个时辰。
从此也不准与小伙伴出去玩,免得再受人蛊惑去赌场。放假期间参与到牌桌上去的娃娃可不是少数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