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诗施听到这里,本想再问一句,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但她刚问了两遍,余静书都没回答,于是说道:“我爸能回来照顾你,我挺意外的。”
“我也挺意外,当时他人突然就站在病房门口把我吓了一跳,人老了不少,也没之前那么风光了......”余静书似乎有些感慨,“他来了,我问她外面那个小狐狸精去哪儿了,他一直不告诉我。”
“那后来呢?”江诗施问。
余静书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后来我快出院了,我又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他说送我回了家,他就回去。我问他回哪儿去,他没作声......我心想,他就是要回那个小狐狸精那里去。”
江诗施听到这里,心里不是滋味儿。
如果说她在幼年时期,对父亲的情人采儿没有太大敌意的话,但在这一刻,她心中的敌意就如同被点燃的一把火似的,突然就腾了起来。而且,这火苗一旦腾起,就再也没熄过。
“后来他回去了?”江诗施问。
“嗯,回去了,送完我回家的当天下午他就回去了。”余静书说罢又问,“诗施,你知道我为啥要给你讲这些吗?”
“为什么?”江诗施问。
余静书说:“因为我发现,人还是得结婚,还是得有个正当的夫妻关系。不管年轻时你们怎么打过闹过,到老了,到走不动的时候,到生病的时候,都会有个照应,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好。”
江诗施听罢,没说话,她大概猜到余静书想要表达的意思。
余静书很快又开始了:“你现在还年轻,加上长得不错,总觉得有人追你,有人对你好,你就沉迷这些。但是,以后你老了,人家男的就该离开你了。我听说,那个姓方的很有钱,有钱的男人是最不可靠的,你别看他现在对你如何如何,等你脸上长皱纹了,再看他对你好不好。如果你老了,他还能对你好,那才是真的好。”
江诗施听罢,很想告诉余静书,人生就是一个过程,不能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结果把过程给忽略了。
但这类话,她觉得现在跟余静书说毫无意义。
她停顿了片刻,才问:“妈,你怎么就知道方屹一定不会对我一直好下去?”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泪竟然出来了。
原来,她不管曾经多么不在意婚姻那个形式,不管他多么不在乎那张纸,也不管她多么不苛求他们之间的美好能永远延续......似乎都是假的,唯有这一刻突然掉下的眼泪是真实的。
她希望他一直都在,希望他一直对她好,希望他能永远陪着她。
有时候,人的情感会被自己那可笑的理智给屏蔽的。
或者是,内心深处那些真实的情感就像一堆沙,而理智像一个突然打来的浪头。浪头打来的时候,沙就散了......可那些散了的沙,却依旧存在,只是换了一种形式。
但在这一刻,那些曾经被浪头不断打散的沙,突然聚集成堆,压在了她的心头,让她难过得想要痛哭一场。
江诗施调整了好一阵子的情绪,才说:“我回去看看你吧?”
“我现在都好了,你还回来干什么?”余静书说,“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听进去没有?如果你听进去了,就找个实在人结婚,不小的人了,得为以后打算了。女孩子的青春,就那么几年,一闪就过去了。”
“我知道了。”江诗施说。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余静书问,“知道了是打算结婚了?还是就这样跟人家耗着?如果结,那啥时候结?如果耗着,打算耗到啥时候?”
江诗施听罢,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妈,我不会跟他分开的。”
这句话,她说得特别坚定,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不和他分开,不管他做错过什么,也不管他以后如何,她都不要和他分开。
这份坚定,好像是突然闪现的,又好像是一直存在了心底某处,在这一刻突然浮现。
“他愿意娶你吗?”余静书问。
“愿意。”江诗施的语气依旧肯定,“他愿意。”
她说罢,听筒里突然变得很安静。
这安静大概持续了半分钟,余静书才突然叹了一口气:“如果你真是非他不可,我也不阻拦你。如果你们的婚姻万一有什么不好,你可别怪我。”
“我们的婚姻不会不好。”江诗施还是那种语气。
挂断电话之后,她突然觉得余静书有些可怜,又有些无理取闹。
婚还没结,怎么就想到不好的结果呢?
也许自己婚姻不好的人,也会将自己的遭遇强加在子女身上吧?
说来也怪,江诗施就这样跟余静书聊了一会儿,心里竟渐渐安静了下来。
但,她的脑海里想的仍是关于方屹。
她突然觉得,即便她和方屹以后真的结婚了,即便是不能走到最后,也没关系。
因为方屹对她而言,像是一份突然来到生命中的美好。这份美好陪着她走过那么长的一段路程。即便某天美好突然消逝,她应该也不会特别难过。因为那么长的一段路,足以变成比路更长的回忆,伴她度过余生。
此刻,她特别想嫁给方屹。不管是给爱情一个归宿,还是让爱情多一种体验,她都想嫁给他。
等他一回来,她就立刻告诉他,她要嫁给他。
......
方屹一直没回来,江诗施知道,情况可能会比她想象得更糟。
她依旧很难受,依旧会七上八下难以安宁。
但这种感觉维持了一段时间,她竟开始慢慢适应了。尽管坏的感受依旧还在,但也不至于像最初那样坐立不安了。
她想回去南安一趟,回去看看余静书。
在起身之前,她还特地去看了那个黑色的监听器,拿在手里翻弄了好一阵子,又重新放进那个小盒子里,然后塞进了衣柜左侧第二个格子的最里面.......
她买了回南安的车票,在回去的路上,看着窗外的风景,还是那么熟悉。
她想起了当初她从南安县城到广南市读书时,每个月都要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很多次,看到的,也都是这些风景。
这么多年了,除了高速公路上的那些路灯换了,一些广告牌,在不断变化。至于其他的,似乎并未太大改变。
想到这些,她的脑海里突然闪现方屹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山没变,水没变,唯独人变了。而对一直静默的山水而言,人也没变。
她还记得,方屹当时反复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么多年,他到底变了没有?
当时的他们,还处于热恋之中,加上她当时惊叹于方屹的思考和表达,没能很认真地去思考这个问题,也很难给这个问题一个确切的答案。
但在这一刻,她也开始问:这么多年,我变了吗?
此刻的她,能清晰感受到这种改变。在过去的那段时间,她的身心是有所依靠的,她完全活在被保护的环境之中。而现在的她,是不安和无依的状态。
她变了。
方屹也变了,只是在没有人能够走入他内心深处时,是不可能发现这种改变的。
而这种改变,太正常不过了。正如人的细胞,6-7年的时间就会完全更新一次。
......
江诗施回到家楼下时,发现楼下那棵最大的三角梅开了,紫红色的花儿把院子占有五分之一。
这种三角梅,她上次去方屹家的时候也见过,也是正逢花开。
当时她还跟方屹说,也正因为三角梅,她第一次到他家,也有种亲切感。
方屹却说,她之所以会有亲切感,不是因为三角梅,是因为有他。
此刻,江诗施盯着那一片紫红看了好久,才迈开步子上楼。
她回到家门口时,掏出了钥匙,打开了门儿。
当她走进客厅时,余静书正躺在沙发上休息,冷不丁地看到江诗施,吓了一跳,盯着她看了好半天,才问:“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不是很正常吗?”江诗施一边说,一边将肩膀上的包放在了沙发一旁的凳子上,“也就两个多钟头车程,一张车票而已。”
“你回来也不说一声?”余静书说话间,人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江诗施见状,问:“你的腿好全没有?能走路吗?”
余静书走了几步,才说:“只要不提重物,跟正常人没两样。”
“我爸走后,就你一个人?”江诗施问。
“嗯。”余静书眼中透着倔强,“我刚才不是说了,只要不提重物,我就跟正常人一样。”
江诗施没多说什么,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的菜和水果已经所剩无几,于是二话没说便出去买菜了。
中午她做饭,余静书吃得很香。
这么一个心理上要强倔强,行动上却很软弱的人,在面对好久没能吃上可口饭菜时,没忍住多吃了几口。
江诗施看着她,再一次觉得余静书这一生活得......特别失败。
但她的心里,真的好难过,好难过。
这种难过,可能只有那种见识多母亲的不易,又对母亲无能为力的人,才能真切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