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攸关之际,一只手横空出现,抢过魄风手中的月见刀,带着强劲的内力横劈出去。
棋落刺断,无边长卷被刀意撕裂,四处纷飞。四人震惊地看着碎卷之下,柳时衣持刀而立在红光中央,那红光从未如此闪耀,众人几乎睁不开眼。
殷裕惊地下巴都合不拢:“她、她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了?”
魄风怔怔地看着柳时衣:“方才那风月无边阵,竟是,竟是让她与月见刀的刀意彻底融合了……”
萧时看向柳时衣,眼中闪过一丝惊叹。
与此同时,他心中的疑惑也悄然升起。
若柳时衣真是他的小师妹,又为何能将月见刀用至如此地步?
下一刻,柳时衣持刀跃起。元琴甚至只来得及看到面前人影一闪,她的双手便被连根斩下,她原本抱在怀中的琴也落在了地上,转瞬之间,琴毁人亡。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另外三人皆是一愣,好半晌,顾书才说道:“连个丫头也打不过,废物。”
顾书还未说完,面前便扑来一股刀意。他轻踏足尖迅速后退,转头看去,只见柳时衣双目赤红,长发纷飞在月光之下,配上她身上那一袭破烂的喜服,简直宛如恶鬼现世。
“她这内力,不对劲。”
白画见势不妙,皱眉后退,沉声道:“撤!”
三人纵身想逃,柳时衣却双手握刀,自天而落,体内磅礴内力伴着刀意呼啸而去。那三人竟是生生被斩落到地上,鲜血四溅,场面惨烈。
柳时衣红着眼,如同嗜血罗刹,她冷冷地道:“我都说了,想要刀,就先把我杀了。”
又是一道红光闪过,画卷还未来得及展开便被劈成了碎片,铁毛笔更是直接被砍断呈两截。白画和顾书挣扎片刻,终是断了气。
殷棋人离得最远,此时也是被那雄浑刀意冲撞地站不稳身子。他看了眼地上的尸体,不再犹豫,立刻踏步而飞。柳时衣还要提刀再追,却是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柳时衣!”
萧时迅速上前接住倒下的柳时衣,伸手一探,只觉得她体内气海不停翻腾,几乎超出经脉能负荷的极限。
还好,应当只是晕过去了。
萧时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阿时。”魄风难得见萧时如此失神的样子,把他从思绪中唤醒,“此地不宜久留。”
萧时点头,将柳时衣背起,众人缓缓走回流水村的方向。
月色下,落月泉边很快恢复了宁静,除了地上的尸体和渗入冻土的鲜血,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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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妄情山庄的长命殿内,闭眼祷经的女人忽然睁开双眼。她缓缓起身,走到一面承着山庄内众人命灯的墙柜前。
墙柜之上,众灯明亮,唯有三盏命灯暗了下来。
穆若蓝眯眼看着那三盏黯淡的命灯,眉心微挑:“竟是都死了?”
穆若蓝沉默许久,忽地一笑:“好,好。我倒要去看看,这是个什么人物。”
她眼中寒光一闪,“莫凌峰,你可躲好了,千万别让我抓到你。”
下一刻,穆若蓝一跃而出,身影消失在外面的茫茫大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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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时衣刚恢复意识,便发现身上无处不疼,每一寸肌肤都似乎裂开一般。
她缓缓地睁开双眼,还没看清东西,就听见“嗷”的一声,一个人影带着哭腔扑了上来。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殷裕紧紧抓住柳时衣的手,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
柳时衣避开殷裕的“攻击”,试图在模糊的脑海里寻回先前发生的记忆。为什么她浑身疼得像骨头全碎了一样?为什么是殷裕守在自己床前?为什么烟袅不在——
柳时衣动作一停,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一声丧钟唤醒了所有记忆——洒满鲜血的喜宴,把内力全传给她的烟袅,挡在她身前的花婶,把她扔出百花楼的朱老九张木匠老钱,硬抱着她离开的小九……
霎时之间,柳时衣想起了一切,死了,都死了,她所有的家人都死了。为什么她还活着?她凭什么还活着?
“柳时衣,你、你还好吗?”殷裕看着微微颤抖的柳时衣,有些害怕。
殷裕的喊声,让本来守在屋外的魄风和萧时迅速赶了进来。
萧时走到窗前,想要摸摸她的额头。
柳时衣没说话,只是侧过头去,避开萧时的触碰。
殷裕看柳时衣身子微颤,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冷了吗?给你加被子好不好?还有哪里不舒服跟我说。”
“柳时衣,你别吓我。”
柳时衣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半晌,笑了笑。
“我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
她还能在这活着,听他们说话,她凭什么?
萧时盯着柳时衣空洞的眼神,一开始的欣喜淡去,眉头逐渐皱紧。
“柳时衣,”萧时喊她,“烟袅和花婶她们还在外面大堂,你若是还想安置她们,就打起精神来。”
“烟袅、花婶,对,我是该看看她们。”
柳时衣的脸上终于显出一丝波动,她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然后缓缓地坐起身来。
殷裕见她起身,唠唠叨叨:“起来就好,起来就好。我让厨子给你做吃的去,你想吃什么?我家厨子煮的松茸鸡汤可鲜了……”
但柳时衣只是默默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殷裕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想要追上去:“柳时衣,哎,你干嘛去——”
可柳时衣却没有回头,只是晃晃悠悠地向前走去。殷裕还想跟上去,却被萧时拉住了。
“让她一个人静静吧。”
萧时垂眸,透过窗户看向院子,只见柳时衣抱着烟袅,从百花楼走向黑夜深处。
“我看着她,”萧时收回目光,看向殷裕,“你去找沈溯。就说,让她来救命。”
殷裕看着萧时,重重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萧时紧随柳时衣的脚步,穿过寂静无人的街道。他们穿过漆黑的巷子,绕过曲折的小路,最终来到了那间破旧的茅草屋前。
柳时衣抱着烟袅走了进去,轻轻关上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萧时站在门外,第一次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夜过去,萧时依旧伫立在雪地中,他几乎要冻僵了。终于,他抬起手,轻轻敲响了那扇木门。
“柳时衣,开门。”
一片寂静。
萧时皱眉,再次提高了声音:“你需要吃东西。”
可是,门内依旧没有任何声响。萧时的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猛地推开了那扇木门,却被一股霸道的内力激荡到了地上。
自那大战之后,柳时衣的身子竟是与烟袅的内力完全融合。现在的她,早已不是那弱鸡般的小大夫了。
萧时的胸口一阵针扎的绞痛,然而,他并不在意自己,而是再次站起身,看向缩在床上角落里的柳时衣。
柳时衣抱着烟袅,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神情恍然。
萧时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柳时衣的肩膀:“你需要吃点东西。”
柳时衣缓缓地抬起头,眼神空洞而迷茫。她看着萧时,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萧时的心中一阵痛楚,他试图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坐在床边,陪着柳时衣一起度过这个漫长的夜晚。
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话想问。
可能说什么,又能问什么呢?能问她知道她曾经的名字叫小十一吗?能说她并不是从小跟着一个阴阳先生生活在流水村的赤脚大夫,而真的是药王谷后人吗?
能说她曾在那花海之中开心地追着鹿到处乱跑,曾经是所有人捧在手心的小师妹吗?
能说你、你记不得的那些同门们,早在十年前,便像你现在的家人们一样,死了吗?
他说不出口,柳时衣会死的,如果她现在知道那些早就忘记的事,她真的会死的。
直到天色大亮,柳时衣才终于开口说话。
但她并不是在跟萧时说话,而是,当萧时不存在一般,对着烟袅喃喃自语。
“你说说你,平时那么能唠叨,现在怎么一个字都不说了,我怪不习惯的。”
她边说,边擦着烟袅脏乱的脸,擦干净了脸,又整理起了烟袅的发髻。
“你多爱漂亮一人啊,天天骂我不懂得收拾。但你看看我现在这样,把你花大价钱做的喜服搞成烂布了,你不起来教训教训我么?”
“不过你现在这幅样子,也没比我好到哪去。但是没关系,这一次我来帮你收拾。你总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享到我的福,我现在开始伺候你,行不行?”
萧时沉默地看着柳时衣,他想说些什么,却担心说出的话只会让柳时衣更难受。
“小娘,他们说的没错,看来我真的是天煞孤星。你就不该骂那些说我的人,你应该听他们的,早点把我扔了,扔的远远的,这辈子都别再见到我。”
“十一……”萧时干涩地开口,他想说不是你的错,但,但这种话是最没用的。当时药王谷出事后,他最恨的就是听到这句话。
是,不是我的错。但他们死了,我还活着,这本来就是错。
他早知道的,活在没有亲人的世界,太痛苦了。如果可以,他想要让柳时衣忘记现在这一切,就像她忘记了药王谷发生的一切一样。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什么都说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已经死去的心又怎么才能再活过来?
他是靠着复仇的意念,撑着这具肉体,行尸走肉般地过了这么些年。在昨晚直面那枚即将带来死亡的金棋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还活着。
柳时衣让他死去多年的心重新跳动起来,但他又怎么才能让柳时衣的心再次跳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