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切监视184号,伊希凡·塞西里安。尽量保证他活着。”
深夜,开拓地中央的指挥部内,被紧急召来的比尔听到指挥官卡瓦尔·杜维利亚的命令后,眉头不由得微微一抽。
“怎么?没听见我的问题吗,士兵?”
“是,卡瓦尔爵士。”
“很好,那么退下吧。”
“……”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士兵。”
卡瓦尔一边揉着浅棕色的眉毛,一边翻阅烛光下的文件。他时不时停下来,抿一口桌上的红酒润润嗓子。
“卡瓦尔爵士,我曾立志为王国而战。”
比尔低沉地说道。他没有姓氏,作为平民,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然而,正因如此,他凭借自己的努力攀升至平民士兵中的最高职位——士兵长,这背后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艰难。他始终将为阿佩尔曼王国而战的荣耀铭记于心,甚至主动请缨来到这片无法回归的“暗影森林”。
“所以,你想说什么?”
卡瓦尔冷淡地回应,甚至没有抬眼看他。他的注意力依旧停留在新到的重点罪犯档案上。
“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光荣的王国军要与这些罪犯并肩作战。”
“你真正想说的并不是这个吧,士兵。”
卡瓦尔停下手中的动作,终于抬起头。他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刮得干净的下巴。原本那儿曾有一把整齐的胡须,但自从派驻暗影森林后,他为节省时间,索性剃得干干净净,连头发也剪成极短的样子。
“你是不满我拿钱管理这些罪犯,对吗?”
“……是的。”
比尔沉默片刻,终于用沉重的语气回答。
卡瓦尔将身体向椅背靠去,长长叹了口气。他疲惫的绿色眼睛扫过整洁的桌面。
“你想谈荣誉,是吗?士兵。”
这位贵族骑士以质问的语气说道。而面对他的,是平民士兵比尔。
比尔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话可说。
“荣誉,当然很好。如果这片土地属于王国,我也会随时高喊着荣誉,为其献出生命。”
卡瓦尔做了个优雅的手势,语气却带着讽刺。
“但这是暗影森林,士兵。你手中的武器、口中的食物、喉中的水,全都仰仗王国的支援,而这些支援,对开拓任务来说远远不够。”
在这片森林中,每一口水、每一块果实,或许都需要冒着生命危险争取。森林中弥漫着神秘与危险,每一次探索都可能付出沉重代价。
王国知道这里危险,却未真正理解开拓的艰难,导致开拓部队常年物资匮乏。
“士兵,你希望我为了所谓的荣誉而做出‘高尚’的选择,然后看着你和你的部下在森林中无谓送死吗?你真的希望如此?”
接受管理重点罪犯带来的“资金”正是缓解这种困境的关键。
卡瓦尔并未从中谋私利,而是将这些资源投入部队的物资采购,确保所有人能够生存下去。
“如果你想高喊荣誉,最好离开这里再去喊。到那时,我也会心甘情愿为荣誉而献出生命。”
“……抱歉,卡瓦尔爵士。”
“好好监视184号。他或许会有外部接触。”
“外部接触?在这片暗影森林……这怎么可能?”
暗影森林的入口被阿佩尔曼王国军以城墙封锁,严加看守。谁会冒着生命危险进入这片无法回归的地方救一个罪犯?
“这是命令,士兵。”
“……是。”
卡瓦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比尔不敢再多问,只得退出指挥部。
走出指挥部,感受着刺骨的夜风,比尔抿紧了嘴,抬头看向天空。
暗影森林的天空总是扭曲不自然。他无法确定这是内心的恐惧使然,还是这片土地连天空都想吞噬他们。
“……该死。”
他咒骂了一声,脑海中浮现白天见到的伊希凡模样。
要说那是个杀害全家人的疯子杀人犯,总觉得有些牵强。尤其是这样虚弱的一个人,真的能在毫发无伤的情况下杀光一个贵族家族的所有人吗?
“……不,他是个罪犯,仅此而已。”
比尔努力甩开疑虑,大步离去。他不愿多想。卡瓦尔是对的,他只是个士兵,只需要完成职责,确保部下不因任何无谓的“荣誉”而白白送命。
伊希凡在夜里辗转反侧,反复醒来。最终,他在黎明前坐起身。他的目光落在自己鲜血淋漓、指甲脱落的双手上。相比身体的疼痛,失去家人的痛苦更让他麻木,几乎感觉不到任何其他感官的刺激。
“伊希凡,你会打架吗?”
黑暗中传来帕乌斯特低沉的声音。
伊希凡抬头一看,帕乌斯特依旧躺在地上,眼睛微闭。
“……不太会。”
伊希凡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会用魔力吗?”
“如果我会用魔力,就不会被送到这里了。”
“听你这么说,看来确实不会用魔力。这里,所有会用魔力的罪犯到了暗影森林都会被废掉。”
帕乌斯特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奈。
“……你失去了魔力?”
伊希凡低声问道。
帕乌斯特在黑暗中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是的,我失去了用一生积累的所有能力,毫无意义地失去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有些超脱,但其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苦涩。
沉默良久,他忽然开口:
“所以,我很好奇,伊希凡,你的家族中是否有人能够使用魔力?”
伊希凡靠着墙,沉默地注视着帕乌斯特。他没有回答,但帕乌斯特似乎从这份沉默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可惜了。天亮后我们得进森林。具体的事,等活着回来再说吧。”
话音刚落,帕乌斯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再次沉沉睡去。
听着91号和103号的鼾声,以及帕乌斯特平稳的呼吸声,伊希凡抱着膝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我?”
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反复出现。如果瓦尔塔努斯真的想要他的命,完全可以在高弗里克城堡解决他,为什么却选择把他送到这片暗影森林?
“阿尔芬大哥和家人真的死了吗?如果能找到他们的遗体就好了……父亲的尸体呢?还有宅邸被焚毁后,母亲伊佐尔德的墓地会怎么样?”
越来越多的问题涌上心头,尤其是那些格外清晰的记忆——这些记忆究竟从何而来?为何如此真实?
伊希凡抬起手掌,看着布满伤痕的手。这双手,原本是柔软的,因为过去几年他只用笔书写。但自从逃离宅邸之后,他的手变得粗糙不堪,与曾经的生活截然不同。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关于剑圣阿雷乌斯的记忆。那位从奴隶身份起步,最终凭一己之力拯救世界的英雄,被历史铭记的传奇人物。如果他说出阿雷乌斯曾是无名奴隶,恐怕所有人都会认为他在胡说八道。
阿雷乌斯在战胜恶魔的战争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传说:当世界再次陷入危机,他将重现人间。
“如果这些记忆是真的……”
伊希凡心想,也许阿雷乌斯的消失能被理解了。但记忆中一个名为“米普罗斯”的名字却令他困惑。这是个陌生的名字,但在记忆中,米普罗斯不仅帮助阿雷乌斯脱离奴隶身份,还教导他剑术,甚至成为阿雷乌斯的兄长和最终的敌人。为什么这样的存在,历史上却毫无记载?
“该死,我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为什么要想这些……”
他低下头,将脸埋进膝盖。昨天比尔的拳头还让他的脸隐隐作痛。
“不过,剑术或许能派上用场。”
他想到记忆中的阿雷乌斯,那个尚未成名的少年挥舞着剑的画面。这些记忆过于清晰,甚至让他能感受到剑的重量和挥舞时的力度。尽管只是基础剑术,但对曾经连剑都拿不稳的他来说,已是莫大的帮助。
“但阿雷乌斯最后那一剑,究竟是什么?”
他记得,在阿雷乌斯死前,他对米普罗斯挥出了一剑。那一剑看似毫无意义,像是濒死之人的最后挣扎。但阿雷乌斯似乎执意要将这一剑展现给米普罗斯,而后者在见到后,竟陷入深深的懊悔与悲痛。
“那是我完全无法理解的境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