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躺在床上,赤裸着上身,只是简略的在伤口上有些包扎。
“将军,你醒了啊。”
称呼又变成了将军。
温北君点了点头,冷静下来的温北君不敢去看碧水的眼睛。
“别乱动,我等会再给你上一次药。”
碧水的语气很平静,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温北君这才觉出身上有些疼。本来有些已经结痂的伤口因为过度用力又被撕扯开了。
碧水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了一小罐药,轻声道,“躺好了,很快就好。”
温北君想去握她的手,可碧水不动声色的躲开了。
“你刚刚答应过我不会犯险,那你方才又是在做什么。”
温北君终于从妻子的声音中听出一丝感情,只是并不是什么好的感情罢了。
温北君沉默不语,他深知自己食言,可他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碧水见他不答,手上上药的动作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疼得温北君微微皱眉。
“夫人夫人,饶了我罢,实在是太疼了些啊。”
“现在知道疼了,你骂卫子歇,刀指林庸的时候想什么了。”
温北君知道,自己这次不是简简单单的冲动,在冲动之下,他让自己的学生再也不准踏入天殇将军府,差点杀了跟着自己多年的林庸。
这还是自己吗。
他皱着眉头,自己真的能做出这么愚蠢的行为吗。
温北君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小鸢是在我手底下走的,要打要骂,也都应该冲着我一个人,将军若是不解气,那就打我一顿好了,反正我早就习惯了…”
话音未落,温北君就抬手捂住了碧水的嘴,“你在说些什么,我何时有过这种想法,我又怎么…”
温北君重重的叹了口气,“不用上药了,让我一个人待会吧。”
碧水自觉失言,犹豫片刻,双唇轻轻点在温北君的双唇之上。
她能感觉到男人已经干到龟裂的双唇,但她还是又吻了一次男人。
“好了好了,是我说错话了,将军…”她很快改了口,“相公莫要生气啊。”
“还生气吗?”
碧水戳了戳温北君的脸,他摇摇头,“我也没生气,只是在想小鸢的事。”
碧水知道,温鸢是温北君最后的血亲。尽管她很多时候都把温鸢当作亲妹妹对待,甚至有时候有一种看着自家姑娘的感觉,但是和温北君对温鸢的感情还是差了一些。
“我温家为整个魏国流尽了血,而今元孝文还要把下一代唯一的一个人囚禁在大梁,是不是太过分了些。就算他是君,我是臣,也不能这般吧,待我伤好之时,我定要进大梁,去向他元孝文,讨一个公道。”
碧水没有反驳温北君。她知道温北君说的是对的。就算元孝文是魏地的藩王,温北君也称得上战功卓越,这么对一位功臣,实在是让人寒心。
只是…
“他毕竟是魏王啊。”
“是啊。”
温北君还是叹了口气。他并不是孤身一人,他是天殇将军温北君。若是他在朝堂上质问元孝文,就像他一路南下要个答案一样,大喊着“臣向大王讨样东西!讨一个公道,或者讨一个脑袋。”怕是他就要被当场格杀。
就算他有些身手也于事无补,他不信宫中一个高手都没有。元孝文在明知道他有着宗师手段还敢单独接见他,怕是就留了一手。
而且他身后,是无数活人和死人。
还活着的玉鼓城余留下的温家军,还有已经战死了的王奕,乐虞,和几万温家军。
他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就把所有为了大魏而死的将士套上一个反贼的名号。那样他到了地下根本无颜去见所有死去的人。
更何况,他身后也还有家人。
温鸢现在只是在郡主府中,毕竟没有什么大的损失。只要他还忠于元家,忠于魏国,那温鸢也就是安全的。
他不是十七八岁最血气方刚的年龄了,也不是二十多岁想着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
他快三十岁了。
在这几年诸多事务加身之后,再加上满身的陈伤暗疮,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身体状态的下滑。
竟然还能有这么冲动的行为,真是枉活二十有九啊。
碧水说着要去给他做些东西吃,给他披了件外衣就出去了,现在就他一个人躺在床上。
他听得清楚,外面有个人在踱步,多半是卫子歇。
刚刚被他训斥过的学生不知道敢不敢再进来。
不过也是自己太冲动了些,听到温鸢的消息几乎丧失了理智。
温北君怀疑碧水是故意离去的,为了给自己的学生和自己一个消除芥蒂的单独空间。
“进来吧。”
温北君听见外面没了声音,也许是卫子歇不再踱步了。但是没有人推门进来,温北君只能又喊了一句。
“卫子歇,说你呢,进来吧。”
卫子歇只能推开门,瘦弱的少年拱着手,说道,“先生恕罪,学生这就离开将军府。”
说罢卫子歇转身要走,温北君叫住了他。
“行了,走什么走,也是我一时气话,给你赔个不是便是了。”
“当不起当不起,天下哪有老师给弟子赔礼的道理。”
卫子歇忙跪在地上,“自随先生求学起,学生从未行过礼,也没有拜过师,是学生未尽礼道,而今也当学生行个礼,喊您一声师父了。”
卫子歇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温北君一时语塞,他没读过多少书,也并不知道周礼是怎么规定这方面的礼节。
按他来说,两人不过相差十余岁,叫声先生就可以了,何必搞这么多繁缛礼节呢?
可是他没有阻止卫子歇。他知道眼前的少年出自学宫,也有着读书人的傲气。他可以不遵从礼节,但他不能阻止眼前的少年遵从少年心中的礼节。
他也记得,自己这条命,是卫子歇从无支山一路捞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