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必要如此震惊,江雨柔。士兵在十几岁时初次杀戮是很平常的。”盛图南看到我惊恐的神情时说道。
十几岁?十二岁的孩子几乎还算不上成年人。我无法想象在如此小的年纪去杀人。但话说回来,我也从未料到自己会身处此地,在上阳的边缘,历经了两场残酷的战斗以及因我而起的一个下羽人的死亡。
“这么年轻——如何做到的?”我结结巴巴地问道,声音都不自觉地消失了。他怎能承受得了这般事情?
“那是我的首次远征,我的入伍仪式是惩处一位在我们殖民国家中的奴隶贩子。他走私弹药准备用来对抗我们,不过我们的间谍在他卖给当地叛军之前将他抓获。协助叛乱的惩罚是死刑,而我必须执行此项任务作为加入军队的仪式。”他解释道。
“你十二岁就加入了军队?”我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没错,这是对王猛和我的要求。武灵十六岁时和其他人一同加入了军队。”
“但这不是太过年轻了吗?我是说,你如何能够做到的?”我喃喃自语,盛图南看着我,陷入了沉思。
“我未曾多想,只因为这是他们对我的期望。”他那深邃的蓝眼睛直视着我,我能从他的眼中察觉到一丝不确定。“我以为这是正常的,但我想它从未真正让人感觉正常。”他叹了口气,从平台边缘站起身,走向我们所在洞穴的一面墙。我也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瞧瞧他在看什么。
我们都凝视着墙壁上那暗淡的灰蓝色,突然,石头内部的一些动静引起了我的注意。出于好奇,我凑近一看,发现好似数百万个橙色的点,像蚂蚁一样的生物在坚硬的岩石下相互滑动。
我伸手触碰墙壁,那些点瞬间向外散开,如爆炸一般远离我的手。
“这些小虫子,微小的微生物。只有成年个体肉眼可见。它们的后代据说只有质子大小。这些微生物在我们国家上随处可见,而矿工们的钻探破坏了岩石,杀死了成千上万的它们。”盛图南靠在墙上,我看着那些虫子从他的肩膀处散开。
“我从未见过它们。”我承认,尽管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北边的矿井工作。
“但你已经杀死了成千上万的它们。”他说道,我瞪了他一眼。
“你从未感到内疚,因为你看不到它们,也不知道它们的存在。但这些虫子的生命和下羽人的生命有什么区别呢?或者我杀死的那个奴隶贩子?它们都是生命,但我们对杀死某些生命感到内疚,而对杀死另一些生命却不以为然。”盛图南的问题让我愣住了。
“但这不一样。我亲眼目睹了他的死亡,无能为力。我看着他的脖子断裂——”我闭上眼睛,想起那一幕就不禁颤抖。“但现在我也为杀死这些微生物感到难过。”
“但你有没有为此失眠过?”盛图南挑战性地问道,这让我感到愤怒。
“我不知道。”我皱着眉头看着他。
“你现在的反应是正常的,江雨柔。”我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来,让我感觉他在嘲讽我。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应该因为已经杀死了许多看不见、不知道存在的生物,而对杀人的行为感到内疚吗?那我是不是应该去大开杀戒,杀掉所有我讨厌的人?”我生气地反问道,他却笑着看着我,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取决于你讨厌谁。”他回答道。
我叹了口气,也靠在墙上,但奇怪的是,盛图南让我不得不更多地思考那些虫子和李征,比我愿意承认的还要多。
“所以你对杀死那个奴隶贩子不感到内疚,是因为你从小到大已经杀死了无数的虫子吗?”我试着理解他。
“几百年前,我们的科学家通过操纵质子的维度,研究了质子的组成。当他们将质子的维度提高到更高层次时,发现了其中的生命形式。这意味着我们每踩一步或触摸某个物体,都会影响到数百万的生命形式,甚至可能导致它们的死亡。”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因为杀死了李征而感到内疚,因为我已经杀死了数百万的虫子和其他生物?”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上阳的哲学认为,如果我们相对于那些虫子来说如此庞大,那么谁能说我们不是某个更大存在中的虫子呢?或者说,我们的整个宇宙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质子。想象一下,这让我们显得多么渺小和微不足道。”盛图南举起双手,环顾四周。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我摸着光滑的墙面,想着我是否在接触时杀死了某些生命形式。我想,从某种角度来看,盛图南的话确实让我感觉好一些。
“所有这些发现和研究都已经在我们的档案中得到了证实。我可以给你看所有的资料。”他说道。
“但你不觉得这种哲学有些偏颇或单一思维吗?我们在另一个维度的生物眼中可能只是微小的物体,但对我们来说,生活在质子中的生物却是巨大的。这意味着你可能认为你杀死的是微不足道的东西,但实际上你可能杀死的是一个能容纳数百个宇宙的巨大存在。”我反驳道,他悲伤地笑了笑。
“你同意我的观点,对吗?”我得意地笑着,但看到盛图南瘫坐在地上,揉着疲倦的眼睛时,立即感到内疚。
“我有睡眠障碍,一种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形式。”他不情愿地承认道,“至少我认为是这样。这很奇怪,因为我的症状只在睡觉时出现,而不是一直都有。这里没有心理医生,我们被认为在基因上是非常优越的,所以不应该有这样的问题。”
“心理医生?睡眠障碍?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问道。
“你做噩梦?”我问,他皱着眉头,把手放在脸上。
“我梦到我所做过的所有杀戮。一遍又一遍。有时我是那个被惩罚的人,有时我是下达命令的人。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半醒着,因为能听到动静和你的声音,但我仍然无法摆脱噩梦。”他看着自己前臂上的伤痕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感到内疚。他们错了,我知道。在上阳,感到这么软弱、这么——”他停顿了一下,我插话道:“下羽人?”他给了我一个小小的微笑。
“我不是想侮辱你。”他说。
“你没有。”我承认道,“我个人不认为内疚让你显得软弱。事实上,我认为这让你比任何人都坚强。”他听到我的话,眼睛睁得大大的,显得十分惊讶。“你真的这么认为吗?”我点点头,看着他脆弱的表情,心里感到一阵温暖。他真的与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上阳人都不同。
“你看到了我的第一次杀戮。我想听听你的。”我真诚地问道,不想失去这一刻的坦诚。
“你并没有杀他,江雨柔。”盛图南摇摇头,我同意了。在他坦白了这么多之后,我现在觉得自己没有权利感到内疚。盛图南告诉我,他第一次杀戮的对象是另一个国家的奴隶贩子,他用一把长剑剥皮剑执行了死刑。他的上级希望他的第一次杀戮是个人的,所以他用剑而不是通常使用的激光枪执行了死刑。他记得那绿色的皮肤裂开,黑色腐烂的液体缓缓流出,伴随着一种他永远不会忘记的声音。
接着,他讲述了十四岁时在一次远征中第二次杀戮的经历,他射中了一只红眼的混血乌鸦的双眼。他讲述这些时,眼睛闭上了,手在颤抖。当他终于停止描述最初的几次杀戮时,他将颤抖的手放在膝盖上,我发现自己很想握住他的手,因为他看起来如此脆弱。但我没有这么做,因为即使他刚刚向我坦白了这么私密的事情,我们之间依然有一道我永远不会跨越的障碍。
我靠在墙上,看着那些微小的虫子,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
我们俩静静地坐着,过了一会儿,盛图南开口说:“我想我们应该回家了。”
我点点头,跟着他回到他的悬浮摩托上。回到他的房间后,我们各自准备睡觉,我看到床时打了个哈欠,看了看房间里的钟表,意识到我们已经在外待了好几个小时。
“希望你感觉好些了。”盛图南在被窝里躺下,给自己戴上手铐,尝试让自己舒适一些时说道。
“我确实感觉好些了。一点点。”我惊讶地承认道,“希望你也能好起来。”
我钻进被子里,感到身体在柔软的床单下逐渐放松。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当床开始晃动时,我醒了。我看着盛图南,发现他在轻微地颤抖,虽然不像平时那么剧烈。
“没事的,盛图南。那不是真实的。”我说道,他停止了移动。我看到他湿润的脸颊,突然间,他猛烈地挣扎,试图挣脱手铐。
“不,求求你不要。”他哀求道。我做了最疯狂的事情,没有多想就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他差点打到我,但我迅速躲开了,大声喊道:“那不是真实的!你是一个好人,盛图南!”
我后退,感谢老天他被手铐束缚住了。我起身去拿安眠药,但最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盛图南停止了挣扎,倒回枕头上,然后他整晚都睡得很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