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铮面色难看。
他能感觉到虞策就是故意刁难他。
这简直跟以前那些大人一样。
全都是一丘之貉。
眼看卢铮还是挺胸抬头不肯下跪，吴天良便低声对虞策说，“他家中还有七十岁老母要赡养，老母身患重病，每月只靠他的二十两纹银过活儿。”
卢铮听到了这话，脸色瞬间惨白。
他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王爷，您只要扣下他的月俸，他不跪也得跪，这种人必须给他惩戒，否则便不懂得尊敬上级。”
吴天良一脸得意看着卢铮。
此人从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倒是显得自己高大，众人全都低等了。
吴天良就是看不惯他这副孤芳自赏，傲骨不屈的样子，分明个平民出身，却表现得比他们王宫贵胄的后代还要高尚。
这什么玩意儿！
就你是清流，我们都是臭狗屎？
虞策都有些佩服吴天良了，你真是对得起你这名字啊。
“卢铮，你听到了吗？”
虞策站起身，眼睛紧紧盯着他，冷笑道：“你家老娘病重，你要是出事了，她怎么办？身为人子，你能眼睁睁抱着母亲病死吗？”
卢铮咬着牙，一阵阵厮磨声从嘴里发出，像是牙齿快要被咬碎。
他红着眼睛瞪着虞策，除了愤怒之外，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失望。
“我本以为，六王爷是个好人。”
“没想到…呵呵……”
卢铮自嘲一笑。
虞策挑眉，“这么说，你还认识我？”
卢铮盯着他，毫不客气嘲讽道：“我娘亲吃过你的粥，她说你给穷人窟施粥，说你是何等的体恤民情，何等的爱民如子。”
“没想到，她老人家是老眼昏花了，你这种人，跟那些贪官污吏没有两样。”
“那二十两月俸你要扣便扣，大不了卢某人不当这份差事了，即便去街边卖烧饼，回家种地，卢铮也能养活老母。”
虞策眼神骤冷，“你月俸二十两纹银，竟然让你娘住穷人窟？”
虞策只给穷人窟的人施粥。
卢铮的娘吃过，那就说明她住在那里。
好家伙，你卢铮好歹也是朝廷的官吏，还能穷到这种份上？
二十两纹银不算多，但也不至于穷到这种份上，要知道京都租一间小房子，也不过月三两银子。
吃喝拉撒能花多少？即便是有病在身，天天吃药也足够了，总不能把人参当成饭吃吧？
这卢铮，莫非只是看着孝顺，其实表里不一？倘若真是如此，虞策可真是要收拾他了。
“这卢铮还养着一帮孤儿，有五十多个吧，哼，我们都曾劝说他将孤儿送去官府，官府自有安排。”
“可他却为了自己在民间的美名，硬是拖着不让，那些孤儿跟着他，那可是忍饥挨饿啊，真是无耻！”
吴天良趁机火上浇油。
“卢铮，确有此事？”
虞策眼中闪过寒芒。
他不喜欢贪官污吏，但更痛恨卑鄙小人。
倘若卢铮真是为了树立自己的美名，硬是拉着那些孤儿不让他们走，这就可恨了。
官府对民间的孤儿是可以收容处置的，会负责赡养他们长大，成年后送入军营或者是干其他。
无论怎样，他们都比跟着卢铮忍饥挨饿要好，更何况参军也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在这个时代想出人头地，要么参军拼战功，要么考科举入仕途。
卢铮并不否认，坦然承认，“有！”
虞策质问，“你一个人的能力根本养不了这么多孤儿，为什么不把他们送去官府收容。”
一月二十两纹银，几十张嘴吃。
这能够用？
光是一天都要吃好几两银子了。
岂不是说这些孤儿跟着卢铮，那就从没有吃饱过，那他还拉着这帮孤儿做什么！
让老娘住穷人窟，让孤儿们吃不饱。
这是人干的事？
别人只看到他傲骨清流，甚至慈悲为怀，难道都只是假象而已？
“我说了，你敢听么？”
卢铮毫不辩解，反而冷冷盯着虞策。
“说！”
虞策冷哼一声，不敢听？有什么不敢！
难不成这还是什么国家机密？
“官府会把这些孤儿烙上奴印，然后卖到别的地方去当奴隶，一名奴隶卖二百两银子。”
“倘若碰上俊俏的，价钱还能更高。”
“六王爷，你说我能把孤儿送到官府吗？我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当成奴隶卖掉吗？”
说到这里，卢铮猛然看向吴天良，眼神阴厉，“这件事，他也知道，他也收养过五个孤儿，你问问他，那些孤儿可还在？”
吴天良神色猛然一颤…这…这些他是怎么知道的？
官府做事一向谨慎，卢铮从哪儿听来的这些……遭了，这回可不好糊弄过去。
在大盛奴隶买卖是合法的。
但只有三种人可以当成奴隶。
一种是战场上的俘虏。
一种是自愿卖身为奴。
还有一种则是西域来的昆仑奴。
若是有人私自将平民变为奴隶，以此谋财，律法可是有明文规定，卖方和买方都要连坐，轻则抄家砍头，重则夷灭三族。
“果真有此事？”
虞策心头震惊，他知道黑市里一直都有奴隶交易，并且那些来路大多不正，朝廷也一直在抓人，但没想到官府居然参与其中？
这是裁判下场踢球了？
“是不是真的，你问吴天良不就知道了。”
卢铮冷笑着看向吴天良，他知道吴天良的爹是兵部尚书，也知道自己惹不起他。
但是，反正今天他都要被针对，索性全都曝出来，要死一块死。
“除了吴天良之外，还有谁？”
虞策已收起了玩笑之心，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大盛王朝这些年一直在打仗，最近更是天灾不断，全国各地不知道有多少孤儿。
这些人要是都被当成了奴隶，那还得了？
“六王爷，您不能相信他啊！”
“此人油嘴滑舌，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出身贫贱之人，最会骗人，六王爷千万不能相信他。”
吴天良冷汗直流，恨不得杀了卢铮，没想到这平日里任人欺负的卑贱之人，今天居然敢反抗，还暴出如此大事。
将无辜平民变成奴隶敛财。
这事就算他爹来了也救不了啊。
虞策冷冷扫视他一眼，“本王也是出身不好，难道本王也不是好人？”
吴天良当即意识到说错话，虞策他娘可是清倌人，这出身何止是贫，简直就是贱。
“王爷息怒，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吴天良尴尬一笑。
“在下哪怕出身再怎么贫贱，也还有一颗良心，不想某些人，取名天良却毫无人性。”
卢铮嘲讽冷笑。
“你觉得，你比他高尚么？”
虞策笑了笑，颇有深意的问道。
卢铮没有直说，只是淡淡吟诗一句，“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