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出门,一个人迎面而来,李莲花认出,正是方才在园子里见到的戏园管事。因为管理的事项不同,所以阮青竹把戏班和园子的管理交给了不同的人,戏园管事除了管理场次,维护园子,更负责管理想要在园子里卖饮子和吃食的小贩。所以眼前这个看着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独当一面,八面玲珑的生意人了。
戏园管事见三人出来,连忙上前:“青竹,爹,李先生,你们怎么在一起?是要去阮伯伯府上吗?”
何所远向李莲花介绍:“这是犬子何必寻,莲花侄儿方才应该在园子里见过他。”
李莲花应道:“的确见过何管事,没想到竟是何叔的儿子。”
何必寻?好奇怪的名字。李莲花习惯性捻了捻手指。
“寻儿,你来的正好,我们正准备去你阮伯伯家中喝酒,也算给青竹他们接风洗尘,你去套马车,和我们同去。”
何必寻闻言却是面露难色,可看父亲这么开心,还是没有多说,直接去套了马车,四人一起到了阮家。
在知道阮青竹手下有个戏班子,还有个浑然去雕饰的园子的时候,李莲花就猜到阮家大概很有钱。可真正站在阮家门口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无他,实在是门口站着的人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李莲花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正在下马车的阮青竹,又看看站在门口的人。
乖乖,小师弟,你没说你爹是一堵又宽又厚的墙啊!
阮青竹在马车上就看见他爹站在门口等着了,一下马车就像只快乐的小狗,飞扑到阮北仇身上了。阮北仇原本是一脸严肃负手而立的,可儿子一扑过来,立马笑得脸都要烂了,两手一拢,把阮青竹整个人搂得只露出个头来。
李莲花努力保持平静,把这几个月的伤心事都想了一遍,才勉强止住笑意。要说阮青竹也不矮,身形高挑,和李莲花个头差不多,但奈何阮北仇身长两米有余,还虎背熊腰,更显壮硕,所以眼前这对父子,实在太像猛禽父亲和他的鸟宝宝了。
身边的何家父子则是见怪不怪,眼看着阮北仇从“珠珠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问到“怎么迟了这么多日才回来?是不是不想爹爹了?”,两颗豆大的眼泪就要落下来,从上前说:“好了北仇,你看看你儿子带了谁回来?在小辈面前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
闻言,阮北仇才舍得把眼珠子从儿子身上抠下来,看了眼阮青竹身后,果然站着一个生面孔,连忙松开儿子,大掌一抹眼泪就不见了,神色也恢复了刚开始的严肃。
嗯……好像有点知道师弟爱演戏是跟谁学的了。李莲花想着,上前行礼:“晚辈李莲花,路上与青竹偶然结识,成为好友。冒昧打扰,还请阮前辈见谅。”
阮北仇眯着眼打量了一番李莲花,似是无意地问阮青竹:“珠珠,你不是说临时去找你那师兄了吗?他如今怎么样了?”
他问的是阮青竹,可眼睛却一直盯着李莲花。
阮青竹转了转眼珠说:“他嘛,就能吃能喝,能跑能跳的,好得不得了。”难得和自家老爹撒谎,他怕被看出来,连忙推着人进门。
阮府布置的也很不错,看起来和园子是出自一人之手,只是园子那边因为要接待客人,布置的更加繁复,阮府这里倒是更加简单自然。府内也没有太多的金银玉饰,多是木头石头为原料做的家具,屋里摆的也不是什么古玩,而是文武财神,倒是有很多雕刻精妙的摆件。
见李莲花一进屋目光就落在了那摆件上,阮北仇对他的印象顿时好了几分,庞大的身躯不知怎么一下子就挤到了李莲花前面,一脸骄傲的给他介绍起了那些摆件。李莲花看见阮青竹站在边上一脸骄傲等夸就有了预感,果不其然,接下来半个时辰,阮北仇滔滔不绝,说话内容主要是“这是珠珠几岁做的,主题是什么”。何氏父子早就对视一眼,往外走去。
李莲花听完,感觉自己听的不是摆件的介绍,而是阮青竹十几年的人生,热烈,活泼,奇思妙想。他眼中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暖意看向阮青竹,发自内心地称赞:“青竹真是心灵手巧,多才多艺。”
阮青竹更像只开屏的小孔雀,骄傲的走在博物架旁:“很有眼光嘛,那你看上哪件,除了被我送给老爹的,都可以送你,仅限今天啊,快选快选。”
李莲花还没来得及推辞,就听见一声巨大的哽咽,阮北仇,满脸的不可置信:“珠珠,你这些,难道不都是送给爹的吗?”
阮青竹一脸莫名,这不是他的作品展示架吗?难道被他老爹当成礼物展示架了?
李莲花忙道:“不不不,这里的这些都太珍贵了,李某身无长物,居无定所,送给我我也没地方摆不是?不如还是留在这里,有阮前辈爱护,这样我每次来看,它们定然都是最好的状态.”
这话说的极有水平,阮北仇听了,不禁连连拍着李莲花的肩膀:“不错不错,小莲花是吧,叫什么阮前辈,直接叫阮叔。这些宝贝就放在阮叔这,你想什么时候来看都行,以后就拿这当自己家!”
可怜李莲花被一只熊掌拍了又拍,挣脱不得,连咳了好几声。他这一咳,提着的气就散了,脸色一下就衰败下去。阮北仇立马就注意到他的病容,不等李莲花反应过来,就扣住了他的手腕。李莲花一惊,正想挣脱,却发现不用内力根本挣脱不得。
看来阮北仇并不简单,他的武功绝对不输李相夷,可师娘说阮青竹上山前,从未习过武。究竟是阮青竹也并不知道他会武功,还是这武功特殊,阮青竹练不了呢?
没等李莲花多想,阮北仇就松开了他的手,神色如常地说:“你这年轻人看着还是个人,实际上只剩半个人啦。”
阮青竹忙去捂他的嘴。这话是这么个话,但说出来多难听!但他忽然想起阮北仇在他小的时候曾经失踪过,回来后就已经富甲扬州,还和扬州太守称兄道弟,据说是扬州太守受伤危在旦夕,被阮北仇碰上,就用随身的秘药救了他一命。
思及此,阮青竹不由小声问他:“老爹,你当年救人的那个,还有没有?对他有用吗?”
阮北仇也想到了那个秘药,连连摇头:“那玩意早就用完了,再说了,也不对症啊。”说完,他看向李莲花:“我看他生机虽弱,却有一股真气在护着他的生机,不会是你的吧?”
阮青竹乖乖点头,把阮北仇吓了一跳:“这事你也敢乱掺和?真气是能随便往人身体里送的吗?”
阮青竹连忙眼神求助李莲花。好在李莲花也没打算瞒着阮北仇自己的真实身份,毕竟是师弟的亲人,于是躬身道:“在下李相夷,化名前来,并非为了欺瞒阮前辈,实在是……李相夷已经葬身东海,活下来的,只有李莲花。”
他没有起身,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其实心里已经做好阮北仇把自己赶出家门的准备了,毕竟一个身份可疑,还要自家儿子渡真气的可疑人员,换了谁都不会……
一只大手落在他头上,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李莲花,好名字,消受莲花自在香。既然给自己起了这个名字,从此就活的自在些吧。”
李莲花感受着头上的重量,没有抬头,再行了一礼:“是,多谢……阮叔。”
阮青竹给老爹比了个大拇指,这种问题少年都能哄好,不愧是他老爹,一穷二白的时候就能哄得名满扬州的含喜班台柱子凤仙与他成婚生子。
“阮北仇!我就知道你,上回还骗我说‘忘凡尘’没了,那要是没了,这一坛子是什么?”
三人看向屋外,就见何所远提着一个坛子走来,那坛子上贴了张纸,上书“忘凡尘”三个字。何必寻跟在他身后,目光却忍不住停留在那坛上。
阮北仇没好气的说:“那是我家的腌菜,我就爱用珠珠的酒坛腌菜!”
何所远才不理他,拎着酒坛得意地晃了晃,让每个人都能听见里面的水声:“怎么,你家腌菜都化成水啦?那我可得好好给它治治。”
阮青竹见他拿的是“忘凡尘”,不由苦着脸:“何叔,要不我去给你拿别的吧,这‘忘凡尘’……”
何所远抱着酒坛不肯松手,打断了他:“不不不,我就要这个,我宁可明天不开店!你们也刚回来,又没什么事,就喝这个。”
何必寻也很少见到他这个模样,偷笑了好几回,这会也帮着劝:“是啊青竹,我爹上次喝过一会,就念念不忘,今天就喝这个,让我也沾沾光吧。”
几人移步膳厅,饭菜碗筷具已备好。何所远一坐下就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才给阮北仇倒了一杯。何必寻接过酒坛,给众人一一倒酒。
阮北仇先举杯:“今日珠珠回来,还带了好朋友,这一顿就算给你们接风洗尘,扬州风光秀丽,小莲花可要多留一留。”
何所远跟着举杯:“正是,莲花侄儿可不能急着走,我那书肆你随便去,有许多新鲜话本,看的手痒了想自己也是个很不错的行当呢。青竹这酒说是一杯忘忧,两杯忘恨,三杯忘凡尘。你们一路回来,舟车劳顿,今日这第一杯,就祝你们忘记前日忧愁。”
五人齐齐举杯,四人一饮而尽,只有李莲花在开席前就被阮青竹指出身体不好,只准沾沾嘴唇。一顿饭宾客尽欢,这‘忘凡尘’果然名不虚传,李莲花只是浅浅沾了几滴酒液,就觉得飘飘然混欲成仙,若非还有几分理智,恐怕都已经跳到屋顶上去重演当年的红绸剑舞了——你就说,这扬州的屋顶,怎么每个看起来都那么适合舞剑呢?
其他几人更是醉的不省人事,好在何氏父子在阮府都有房间,几人都由下人扶着回了房。李莲花也有自己的房间,但他先帮着把阮青竹送了回去,因为阮青竹叫他等会把自己叫醒,他会运功解酒,和李莲花做完今天的‘功课’。但其实主要是因为他绝对不肯就这么臭烘烘地躺在自己床上。
带着李莲花慢吞吞地跑了两个时辰的周天,阮青竹就让他回屋睡了,又叫了家丁送了洗澡水来,没注意到家丁奇怪的目光。
最后一盏烛火熄了,阮府就陷入了沉睡,一同被静谧的夜晚包裹的,还有无尽的秘密。
第二天,阮青竹被一阵敲门声吵醒,还没发脾气,就听隔壁的房门开了,那敲门声停了下来。李莲花从来人刚开始敲门就醒了,披了件外衣就去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一脸慌张的检票人。
“发生什么事了?”
“李先生?班主他还没醒吗?出大事了!”
旁边的门一下子打开了,臭着脸的阮青竹走了出来:“本班主还在呢,能有什么大事?”
检票人大概看见靠山了,立马眼泪汪汪:“班主,咱们园子被查封了,官差要带戏班的人下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