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在村上武吉的主力舰队出现在能岛的那一刻起,佩吉多就带着改装战舰组成的舰队撤离战场。他们借着顺风经过大岛和伯方岛之间,凭借火力优势击溃了不多且没有时间组织防守的能岛留守舰队,一举夺下了并不大的能岛,阿旻等一众能岛舰队的家眷也一并被俘虏。因为像占据鹊巢的鸠鸟一般,所以这个计划一开始也被兼定等人命名为“鸠鸟计划”。
而在带着阿旻等重要俘虏返航之时,佩吉多虽然因为风停雾起,不会面临来时顺风变为逆风的窘境,但是雾气也阻拦了舰队的行进速度。好在最后一段时间雾气散去,风向改变。有了风力的加持再加上包含佩吉多在内的船员们拼命划船,使这支“鸠鸟”舰队终于在白河实量的座舰撑不住之前勉强赶到了战场。
“真是惊险啊。”
在前往黑濑城方向的牛车内,兼定将手中的密信折了起来,向着面有些受宠若惊的送信忍者问道:
“赖和他落水之后身体还好吗?”
“池大人只是落水后受了些许惊吓,没有大碍。”
“那也小心,这个天气落水之后再染上风寒可不是开玩笑的。”
“是,小人会转告殿下的关怀的。”
“告诉实量他们,他们在战时出于激励考虑做出的承诺我会全部兑现。这封信上报上来的一切战损和抚恤我也会全数发下。”
“是,小人记下了。”
那忍者点头应下,而兼定则是扬了扬手中的信纸。
“不过这上面怎么没有写明此战的收获啊?来岛和能岛两家横行云予诸岛多年,不说富甲一方吧,至少也是小有积蓄。”
“殿下,我出发时,战斗方才结束,所以具体斩获多少本家水军还没有清点完成。殿下,白河大人他们也希望可以殿下派人协助战利品的清点。”
兼定看着面前有些紧张却尽力镇定地回答自己问题的忍者,赞许道:
“我知道了,先让实量他们先行清点吧,后面我会再考虑要不要派人过去清点的。”
将密信收起,兼定又说道:
“还有一件事,叫实量他们把俘虏分批押解到御所去,留在芸予诸岛我不太放心。”
“小人一定为殿下传达。”
“嗯,你先下去休息吧,之后再出发也不迟。”
“谢殿下!”
忍者正要从后门退出牛车,兼定突然说道:
“牛车从后门入从前门出,公卿如此,你也一样。”
“是......是,殿下。”
忍者战战兢兢地折返从前门离开。
兼定看着他跑得似乎挺急,着实不明白自己哪里吓人了。再说他也不是计较那些繁文缛节,关键是当年木曾义仲就后门出牛车被嘲讽为牛粪,这着实是不好听......
“殿下?”
秋利康次的声音从被称“物见”的车窗外传来。
“那忍者已经安排休息了,今日还启程吗?”
闻言兼定用折扇掀开被称为“前廉”的车帘,看着车外夕阳将坠,闭眼道:
“传令扎营,明日再走吧,反正这里离大洲城应该也不远了。”
“要不为殿下找一处寺庙,或者就近找一处町镇?”
“算了,不要扰民了,寺庙的话也不用了。”
在大洲城城下看着那空空的街道真的叫兼定很不舒服。
次日中午,兼定一行终于来在黑濑城附近,远远地东小路教忠就带着一批国人豪族前来迎接。
“恭迎御所殿下!”
在教忠的带领下,众人齐声欢迎兼定的牛车,让拉车的牛不知道是在欢迎车子还是在欢迎自己。
“起来吧,不必如此。”
兼定从牛车出来,看着车外的众人,叹了口气向教忠问道:
“战况如何了?”
“虽然之前因为松懈遭受到了西园寺家的出城袭击,但是万幸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损失。”
教忠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国人豪族,他们大多都羞愧地低着头,尤其是渡边教忠更是感觉面红耳赤。
“现在我军正在围城,但是因为兵力不足所以只能围困,没办法组织攻城。”
闻言,兼定打量起着远处的黑濑城和城下不远处驻扎的军营。
“我知晓了。目前除去与河野家作战时的伤亡和借给宇都宫家的部队,我此行带来了千余人的部队,以你最近围城的观察来看,是否可以攻城?”
兼定的问题让教忠微微皱眉思索片刻,随后舒展开来,犹豫地回应:
“可以,但损失估计会比较大。”
“那就是不行。”
兼定摆了摆折扇,否定了教忠的说法。他看着远处的黑濑城,注视了片刻后对着教忠说道:
“实量那边已经完成了任务,但是他们目前在芸予诸岛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大筒一时半会儿还调不过来。”
“实量这么快!”
教忠吃惊道,脸色有些不忿。
“殿下,我......”
兼定再次抬起折扇,打断了教忠的解释。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这里兵力少,又有各种因素阻碍,黑濑城打不下来也不是什么过错。我只是想跟你说本家对于河野家的作战目标已经完成,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先和河野家议和。这样黑濑城就成了一座孤城,所谓孤城不守,届时黑濑城不攻自破。”
教忠咬牙道:
“殿下,教忠不是图那点军功,实在是西园寺公高嚣张得很,如果不能给此人一点教训,我恐怕日后本家很难处理西园寺家!”
“有这么严重吗?”
兼定扬起眉毛,看了看教忠坚定的表情,又扫视其身后的国人豪族,然而他们皆是沉默不语,惟有白发苍苍的土居清宗说道:
“御所殿下,您看这样如何?我军先前兵力不足,无法攻城,加之殿下一直在北,所以黑濑城才久守不出。如今殿下与我军会和,足以震慑城内,迫使敌军投降。西园寺公高虽然心高气傲,但是一来先前被教忠大人击败,颜面扫地,二来则是他终归才接管西园寺家不久,威望不足,而以老夫的了解,其叔父西园寺公宣却是个心里能辩是非,看得清形势的人。两相之下,西园寺家多半还是会服软的。至于城开之后伊予西园寺家的当主到底是西园寺公高还是公宣,只在殿下一念之间。”
“公宣......”
兼定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问道:
“他是不是还有两个儿子?”
土居清宗被兼定没来由地这么一问,一时间也不知道真正的言下之意,只能回道:
“这......他前几年添了一个小儿子,如今应该是四个儿子。”
“哦哦。”
兼定这么问只是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历史上西园寺实充死的时候西园寺公高早就死了,继承西园寺家的西园寺公广,他是西园寺公高的儿子,同时他和他弟弟公久和教忠、土居清良一起并列西园寺十五将之一。
“但是诸位大人的近两千的部队、加上教忠带来的约千人部队、我这次带来的千余人,以及我军满打满算也才四千多人,能对西园寺形多少直接的压力呢?”
“我等知道殿下的部队数量,但是城内可不知道。殿下的军队可以在远处林地布阵,多立旗帜、多设营寨,以惑敌军。”
“冬季林地多落叶秃树,城上估计一看便知我军人数,恐怕很难迷惑住敌人啊!届时若城内再以为本家在北方受到重创,恐怕更难投降了。”
“殿下,老夫要的就是让敌军看见。殿下大军新至,敌军自然都在关注殿下的军营。那么就可以让我等的部队不断轮换出现在殿下的军中,以作充实。”
土居清宗不愧是名将土居清良的祖父,在这个国人豪族多为莽夫的时代,还是有点计谋的。
“此计不错。那就按老大人的计划去做吧,教忠,你来安排。”
“是!”
黑濑城城内,西园寺公高抚摸着覆盖自己伤口的绷带,看着面前的怀剑做着深呼吸。
西园寺家所说细究起来是公家,但是伊予西园寺家在地方上这么久很多习惯都武家化了。
“唉......”
长叹了一口气,公高还是下不了决心切腹。他听一些武士说过,切腹是非常痛苦的,没有人介错的话会死得非常缓慢且难看,还不如自刎来得畅快。
更重要的是现在还不到切腹的时候......
“殿下!”
叔父公宣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公高赶忙将怀剑收起。收起时因为扯到了伤口,一时间叫他龇牙咧嘴,想起那天晚上那个不讲武德的家伙,他心里更为愤恨。
“嘶......额......请进!”
“殿下?”
见公高表情难看,公宣神色凝重道:
“伤口如何了?”
“多谢叔父关心,我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
公高勉强笑道:
“叔父可有什么事吗?”
公宣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说道:
“殿下,一条兼定已经领兵来在城外的事情,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我知道。”
提到兼定,公宣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公高继续说道:
“从城上看一条兼定这次可能带了有四五千人,这说明他们在北方估计是大胜而归,殿下,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河野家已经被一条兼定击败,我们已经没有援军了。”
“没错!殿下,算上原先就在黑濑城外的部队,一条方估计有近七千的部队。现在没有攻城或是在休息,或是因为本家亦为公家所以顾及情面,但无论如何,若是他们要攻城,恐怕黑濑城很难坚持得下来!”
公高盯着自己叔父诚恳的眼神,淡淡道:
“如今一场守城战都没打,叔父怎么说这种丧气话......”
“殿下!我不是有意在说这种丧气话,但若是对方攻城,恐怕伊予西园寺家要毁于一旦!到时候你我怎么面对......”
公宣话还未完,公高突然起身,动作幅度之大甚至扯裂了身上的伤口,丝丝鲜血渗到了绷带的表面。
“公宣!你难道是被一条兼定收买了吗!他们许诺你什么了!让你做伊予西园寺家的当主吗!”
被侄子这么直呼其名地斥责,公宣震惊的同时也愤怒道:
“公高!你叔父我从来没有被任何人收买!我只是希望尽可能保住兄长的家业!不要再满口胡言了!”
公高转过身去,在公宣看不到的地方用手摸向方才被自己收起的那把怀剑,又看向远处的佩刀。
不断渗血的绷带传来阵阵痛疼,公高被迫停止了自己对愤怒的宣泄,想起那个自己从未谋面的一条兼定,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我......我明白了。唉......叔父请代我和一条家交涉吧,能谈多少谈多少。”
见公高最终还是答应下来,公宣也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算是保住了黑濑城,没让伊予西园寺彻底颜面扫地。
“是,殿下,那我去准备了。”
在公宣身心俱疲要走出房门时,身后的公高突然说道:
“叔父,麻烦让侍卫给我带点新的绷带来,我自己包扎。”
“是,殿下。”
走出公高的房间片刻,吩咐完侍卫给公高带绷带的公宣听见不远处公高的房内传来了公高愤怒的怒吼和挥刀砍剁东西的声音。
“哎......”
知道这大概是自己侄子心有不甘而在发泄心中的不满,但自己又何尝甘心呢?可公宣现在能做的却也只有叹息而已,在叹息之后他就必须要和一条家继续开城谈判。
次日上午,在西园寺公宣的谈判下,兼定同意西园家在保留一万石土地的条件开城投降。
然而当西园寺公高正在开城从城内走出来时却身着一袭宛如孝服的白色单衣,身上和手上还缠着很多绷带,身边跟着的是西园寺公宣的几个儿子,至于更多的女眷则在城内的宅院中。
“这......”
看自己侄子如此穿着,公宣顿时一惊,自己忙着和一条家谈判,没想到公高来了这么一出。
除了失礼之外,公宣更加奇怪这孩子先前不是伤在身上吗?怎么现在手上也缠了这么多绷带?就是不想开城而割腕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就在他疑惑而紧张之时,公高慢慢却已经走了过来。
“殿下,我家少主他......”
见一条家这边的众人对公宣这么打扮不解又不满,公宣赶忙要向兼定解释。
然而兼定看着公高这一出不由得想到当初穿着丧服去见秀吉的伊达政宗,所以内心其实并不感觉有什么不舒服,直接摆手道:
“诶,无妨,无妨。”
远处兼定的亲卫正要搜查公高身边有没有携带武器,公高抬起双臂展示起自己那在风中薄薄的单衣。
兼定赶忙走上前说道:“不用搜了,没见公高殿下身上就一件单衣吗?有什么好搜的。”
“可殿下......”
“没什么好担心。”
兼定看在风中瑟瑟发抖,面色苍白的西园寺公高,直接将自己的羽织脱下披在公高身上。
“公高殿下,你我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兼定看公高时,公高也在看着兼定,就是这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孩子围攻了自己的居城,逼迫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直勾勾地看着兼定,双手不住地颤抖,鲜血渗出他手臂上的绷带,被兼定看见后公高的手臂抖得更厉害,血也越涌越多。
兼定以为是自己给对方披羽织的动作太大扯到对方伤口,走近公高要检查对方的伤势,但是血太多,绷带可能也缠得太厚,以至于在这大冷天之中有些硬硬的,看不出是个什么伤势。
“这,公高殿下,我这是不小心......”
兼定不好意思地说着,转头就要叫随军的医师。
就在这时公高两眼瞬间睁大,扯开手上的绷带,一把没有剑柄,只剩部分剑刃的怀剑被公高直接握在手里,此刻的他既不在乎身上崩裂的伤口和被锋利剑刃划开的伤口,径直就朝着兼定刺去。
“殿下!”
秋利康次见状赶忙大喊着扑向兼定,而还回着头忙着找医师的兼定反应过来时锋利的剑刃已经穿过兼定衣物刺入了他的身体。
康次立刻将兼定与公高分开,兼定捂住自己的伤口,看着不断外溢的鲜红感觉有些眩晕。
此时教忠等人也反应过来,冲上去将西园寺公高压倒在地。
一时间各种喊声乱作一团。
“医师!医师呢!”
“他在挣扎!快压住他!”
“完了!全都完了!”
一旁西园寺公宣等人则是完全被公高这一举措所震惊,完全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已经大半身是血的西园寺公高见无望再给兼定再多添几个口子,大笑着用那把无柄剑伸向自己的脖子。
兼定见此赶忙喊道:“别!”
然而这一切都太晚了,随着公高用剑刃朝着自己脖子一划,红热的液体从他脖颈处大量飞而出,直接溅在了公宣二子慧光的眼中,让这位年轻的僧人浑身激灵,直挺挺晕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