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神出鬼没,就连秦君遥都没有办法得知他的具体行踪,我们只得守株待兔。
山月台遗迹成了我们无事时待得最多的地方。
秦君遥说横竖是无事,正好可以翻一翻山月台的书室,或许里面藏着关于死而复生这一类秘术的书册记录。
虽然我之前已经来找过一次了,可难保不会有什么遗漏。
所以对此我也没有什么意见。
秦君遥翻开着记载我生平的史书,“没想到嫊嫊从前过得这般精彩。”
我还在整理姑姑从前留下来的书卷,茫然道:“什么?”
秦君遥嗓音淡雅,道:“平瑞二十八年端午,赢公主于猎场打伤世家子弟十三人,鉴其行为恶劣,陛下罚其面壁思过十三日。”
这事我记得,“这算什么精彩,只能算倒霉。”
秦君遥问:“为何要与他们打架?”
“那是他们先挑衅我的。”
说我没公主气质,将来肯定难当大任。
作为从小就被当成国师继承人来培养的我,肯定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当然,仅凭我一人之力,肯定不是他们十三人的对手。
凤诀和昌平也在其中,只不过他们两个受的责罚比我严重多了。
只是因为我是公主,所以我的责罚被记录了下来,留给子孙后代们来嘲笑我。
秦君遥忍笑,“看得出来,嫊嫊从前定是十分威武不凡。”
“那是肯定的,那十三个人打我们三个人,还没有打赢,丢人的又不是我们。”
“你们三个人?”
“还有凤诀和昌平,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道,“对了,凤吾为是他们的孩子。”
秦君遥表情微微变得有些复杂,他合上记录我生平的史书,目光怅然地放在了窗外远处那一片曼珠沙华花海里。
我十分不解,“怎么了?”
“我虽然一直都知道嫊嫊你的年纪,之前一直没有实感,现在倒是有几分体会了。”
我听出来了,撅嘴道:“你嫌我老。”
“没有的事。”秦君遥赶紧解释,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怕自己在你心目中还是个……嗯,小孩。”
以前我确实是这样想的,不过现在嘛……
“秦公子。”我板起脸,“你在我心里,是活人。”
秦君遥愣了好一会儿,才笑出声来,走过来亲了我一下,在书架上重新换了一本书。
我其实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就连姑姑从前都从来没有说过,这世上能有让人死而复生的秘术。
不过呆在山月台,我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因为这里是我的家。
秦君遥每逢看到关于我的记载,都会细心的整理出来。
按照他的话来说,是为了更多地了解我一些。
公开处刑,不外乎如此。
我就知道,当初坚持让梅镜玄往我好的方面写是对的,虽然他阳奉阴违,不过我也可以偷天换日。
也不知道是不是鬼王有所察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看到他。
不知不觉间,年关将至。
鬼王不在,玄鸟中大小事务都由秦君遥做主。
年底事多,他又开始忙起来,有时两三天不见人影,我便独自去山月台。
偶尔凤吾为会给我送酒来,大部分时候,他看我都是在发呆。
我以前总是静不下心来看书,每次我在书室面壁思过的时候,都是找个地方睡大觉。
而现在反倒是能看得进去了。
秦君遥也不爱看书写字,不过他的字写得很漂亮,看得出来是下了功夫苦练的。
我以前也问过他,明明不喜欢,为什么还要练。
秦君遥说凡事都有身不由己,就算是不喜欢做的事,也要硬着头皮去做。
他那时一心想着要报仇,根本就静不下心来。
还是在鬼王尽心尽力的教养下,才没有让他长歪。
这事还令我费解了许久。
我想不通,若鬼王当真是杀害他全家的凶手,为何还要悉心栽培,难道就不怕秦君遥得知真相后找他复仇吗?
是他自信秦君遥狠不下心,对他下不了手,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或许是我和秦君遥有着相同的经历,因此比旁人更能明白彼此的心境。
鬼王待他太好了,以至于现在,他对鬼王很难生出什么憎恨的情绪来,只会陷入无端的自我厌弃。
他不敢探寻真相,我也不敢。
我太害怕我们之间会有血债纠缠。
我偶尔也会想,我与他这究竟是算是什么样的孽缘。
若我死在东陵国破那日,我没有复活,他的家人或许就不会死了。
他虽然觉得这一切不关我的事,可我过不了自己这关。
我翻阅着历代国师留下来的书页,从字里行间窥探她们的人生经历。
试图从先辈们留下来的人生里找出破解我自己这荒唐人生的办法。
我在幻月楼随处各地都留下了“来见我”的纸条,只要鬼王回来,他就一定会看到。
冬至这天,幻月楼热闹极了,到处都是一片喜庆。
我却没有同他们在一起玩乐。
东陵就是在冬至这天没的,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过冬至了。
秦君遥只是放了一碗糯米丸子在我的棺材旁。
他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离开。
我就在棺材里睁着眼,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酒酿煮的糯米丸子应该是很好吃的,可我吃不了。
真的很可惜。
这时,我感觉到一阵风。
他来了。
就坐在我的棺材旁。
瓷勺叮咚碰撞,没一会儿,我听到他说:“我记得你从前冬至的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酒酿丸子。”
他这次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我听清楚了他的声音。
血泪不自觉地从我眼里涌出来,视线逐渐模糊,我只感觉眼前一片血色。
“梅镜玄……”我哽咽着问,“梅镜玄,是你救的我吗?”
他顿了顿,“我以为你与我说的第一句话,是问我为什么还活着。”
“我要是死在那个冬至,该有多好。”我轻声说,“你太残忍了。”
“公主。”梅镜玄低低地唤了我一声。
“梅镜玄。”我想说的话全都堵在喉咙里,紧得厉害。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还能有和梅镜玄再相见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