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芪闻言,纤眉微蹙。她与这位苏家大小姐也算是从小相识,更清楚她与翰林院孟大学士家公子早有婚约在身。眼下大哥东方珏初归,她不请自来,怕是为着之前和大哥的婚约来的。
“大哥,这等无聊琐事,让我去应付便是。”东方芪起身欲走,语气中带着几分护卫之意。
“不必。”东方珏轻轻抬手,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推我出去吧。”
东方芪心头一紧,正欲再言,却见大哥唇边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怎么,连这点小事都怕你大哥应付不来?”
话虽如此,一旁的萧承晏还是主动上前,推着东方珏的轮椅缓步而出。他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却透着一丝凌厉,显然对这位不速之客心存芥蒂。
庭院中,苏兰昕正踱着步子等候。她原本准备了一番说辞,可当真个见到东方珏的那一刻,却愣在了原地。眼前的男子虽坐在轮椅上,周身却散发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贵胄气度。他容颜清雅,眉目如画,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文人雅士的气质,与她想象中那个戎马倥偬的将军判若两人。
最让她心神不宁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潭,静若秋水,却又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那目光清冷却不凉薄,让人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她没想到雁王也在此处,于是先给雁王行了一礼,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小侯爷……”苏兰昕强自镇定,声音却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颤意,“兰昕冒昧前来,实在是……”她咬了咬唇,似在组织语言,“您刚死里逃生,又身染重疾,我本不该在此时提及退婚之事。只是……”
东方珏安静地听着,目光平和,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闲谈。他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轮椅扶手,节奏缓慢而沉稳。
苏兰昕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今年已二十有余,家中长辈为此操心已久。在您……在您音信全无的这一年多里……”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家中为我相看了孟家公子。如今已定下婚约,不日便要完婚。”
一旁的萧承晏听到此处,眼中寒光乍现。他刚要开口,却见东方珏轻轻抬手,制止了他的冲动。
“苏小姐说得是。”东方珏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几分自嘲,“我如今已是个残废,这婚约本就是两家长辈的意思,我们素未谋面,也无甚感情可言。你能亲自前来,已是给足了面子。”
他唤来江管家取来纸笔,亲笔写就一封退婚书。笔锋如剑,字迹遒劲有力,丝毫看不出病弱之态。
“苏小姐,你且拿去。”他将退婚书递过去,声音平静如水,“你的终身大事,我不便多言。”
苏兰昕接过退婚书,指尖微颤。她本以为会遇到阻碍,却没想到东方珏如此干脆。一时间,心中竟升起一丝莫名的失落,仿佛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多谢小侯爷体谅。”她欠身行礼,转身欲走,却又回首深深一礼,“望小侯爷早日康复,觅得良缘。”说罢,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全然不顾大家闺秀的仪态。
待人走后,萧承晏终是忍不住:“阿珏,你就这般轻易答应了退婚?”
“殿下。”东方珏打断他的话,声音低沉而坚定,“此事到此为止。我们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他抬眼看向萧承晏,目光深邃复杂。
东方芪看着大哥的侧颜,心中五味杂陈。她蹲下身,轻轻握住东方珏的手,感受着那掌心的温度与力量。
庭院里的阳光依旧明媚,四月的微风拂过,带起几片落花。东方珏仰头望天,目光悠远,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在想。
从东方别院踏出来的苏兰昕还未平复心绪,便看到一辆雕花描金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的街角。那马车上精致的孟家家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刺得她眼睛生疼。她心下一惊,脚步不自觉地顿了顿。
“这孟家的马车怎会在此……”她眸光微闪,心思百转。难道孟知已经知晓她今日要来寻东方珏?
果然,孟家的小厮早已候在那里,见她出来,忙迎上前行礼道:“苏小姐,我家公子在车内等候多时了。”
苏兰昕抿了抿唇,手中的退婚书仿佛千斤重。她略一迟疑,终是掀开车帘上了马车。
车厢内,檀香袅绕。孟知一袭湖蓝色锦袍,正襟危坐,看到她手中那封退婚书时,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但他脸上却堆满了关切:“兰昕,你怎地一个人来了?”
“孟公子这是何意?”苏兰昕淡淡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疏离,“这等事,本就该我一人来办。”
孟知闻言,眉头微蹙:“此事关系重大,你不该独自面对。”他顿了顿,似在斟酌词句,“其实……我今日本是要去府上商议,看看我们的婚期能否稍作推延。毕竟这长庆侯才刚脱离危险,他又是朝廷功臣……”
“孟知!”苏兰昕猛地抬头,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你这话是何意?莫非是后悔了?”
“不不不,”孟知连忙摆手,额上已见薄汗,“我只是觉得,眼下或许不是举办婚事的好时机。你想啊,长庆侯为国征战,如今不仅双腿残废,据说还染了其他病症。这个节骨眼上,若我们大操大办……”
苏兰昕听着听着,忽地笑了。那笑意不达眼底,反倒带着几分凉意:“我倒是差点忘了,孟家世代清贵,最重声名。你们是怕这个时候办婚事,会惹人闲话吧?”她冷笑一声,“可我今日已经不顾廉耻,亲自来求了这张退婚书。如今看来,倒真是多此一举了。”
孟知的脸色愈发难看:“兰昕,你今日真不该来的……”
“哦?那依孟公子看来,我该如何?”苏兰昕忽地凑近,目光如刀,“孟家是在担心自己的清誉,还是在害怕他们的报复?文昌伯府的笑话才过去一个月,你们是怕遭到清平郡主和长庆侯的算计吧?”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讽,“难道孟家也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里?”
这话如一道惊雷,劈得孟知脸色煞白。他慌忙摆手,额上的冷汗更甚:“没……没有的事。我们孟家向来洁身自好,与他们甚少往来,怎会有什么把柄?只是父亲觉得……觉得这样对长庆侯不够厚道,这才想与令尊商议延期……”
“呵,”苏兰昕冷笑一声,突然起身,“既如此,那便随孟家的意思办吧!”她说着,掀开车帘就要下车。
“兰昕!”孟知伸手想要拉住她。
苏兰昕头也不回:“孟公子还是好生想想,该如何给父亲一个交代吧。反正我已经和东方珏说清楚,这退婚书也已经拿到手了。”说罢,她大步走向自家马车,背影萧瑟。
待上了自家马车,苏兰昕才觉得浑身发冷。她看着手中的退婚书,想起东方珏那双深邃的眼眸,又想起孟知方才的表现,心中百味杂陈。忽然觉得,自己今日这一趟,当真是可笑至极。
马车缓缓驶离,碾过一地落花。远处的街角,孟家的马车依旧停在那里,过了好久才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