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念入勤政殿时,军机处几位大臣正在暖阁内和皇帝议事。
曹总管朝她招手,矮声道:“皇上吩咐过了,顾大人要是来了,就进去在外间等候,外头冷。”
常念皱了眉,不愿意领他这份情,“不用了,皇上商议军机大事,下官还是在外头等的好。”
曹总管面上露出了难色,“顾大人,皇上吩咐过,况且议事且要等一程子呢,要是叫皇上看见您在外头吹风,老奴可就要遭殃了。”
曹总管掀着软帘,比着手请她进去,哀恳道:“顾大人,就当是可怜奴才吧。”
常念无可奈何,只得撩袍跨了进去。
她在落地罩前站住脚,一抬眼,就能看见御案后的李洵舟。
先帝的大丧算是告了一段落,他已经不用再穿孝服,如今着兖龙袍,金丝翼善冠。
军机处的几个重臣都是他的亲信,回禀前线战事时,他不动声色地听着,脸上有种沉沉的肃杀之气。
他谋天下,拢人心,能这么轻松的就登上帝位,绝不是因为皇后和顺王的谋反,凭的是他在军营八年来的稳扎稳打。
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她能凭靠的,不过还是那点色相罢了。
也许他的情是真的,但守权的心更是真的。
常念等那几位军机大员离开后,才跨过落地罩,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回禀,“下官叩……”
李洵舟头也没抬就打断了她,“你起来,朕和你说过的话,你又忘了?”
常念噎了噎,老老实实站了起来,拱出手还未开口,他就截住了她的话头儿。
“清戎司请旨彻查太妃小产一事,为何?”
她垂着眼皮,冷声道:“下官问过平日里替太妃诊脉的太医,太妃脉象一向平稳,怎么会因为路上的一点颠簸就滑了胎……”
“先帝的子嗣,你为何就这么上心,连太医去诊脉你都知道。”
李洵舟抬眼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意味不明。
常念眼神微动,很快又抬头直视着他,“皇上,下官和您说过,太妃在府上小住时,和府上的嬷嬷颇为投缘……”
“顾常念!”李洵舟猛然喝止住她。
“你知不知道,你和太妃来往这么密切,有多少弹劾你和先帝的妃子暗通曲款的折子,你不是惜命吗,为何不知道避嫌!”
常念冷声道:“下官没有做过,自然问心无愧,况且,别人不知道,皇上难道不知道吗,下官这样的身子,如何和女人暗通曲款!”
她说着,嘲讽地笑了笑,“其实,该避嫌的,是皇上您,下官在外人眼里是男人,是人臣,皇上昨天那样纠缠下官,那会儿皇上怎么忘了,下官最是惜命了?”
李洵舟凝目看着她,扣着筒戒的指节渐渐变得发白。
他缓缓站起身,踱到她跟前,良久才道:“顾常念,你究竟想要什么?”
要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却知道自己不要什么。
她不要这样无休无止的纠缠和利用,不要这样毫无意义的争论不休。
离得近,她记得他不爱熏香,如今身上却馥郁着象征帝王气象的龙涎香气。
他肩头金线交织绣成的团龙,煊赫的纹理衬着那张脸,那样的无情和高高在上。
她眼神冷漠,屹然看向他,“皇上,下官想要你永远不要再纠缠我。”
李洵舟无言地看着她,突然觉得怅然。
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心肠,为何一有事发生,她就可以这样轻易地说出要把他抛下的话。
其实他可以不用在乎她的想法的,一个女人,给她权力,让她做官,已然是天大的恩赐了,可她不知好歹。
他是皇帝,他不能由她这样践踏他的尊严和真心。
他突然生出了倦怠,晦涩地看着她,不想再这样无止尽地和她争斗下去。
“顾常念,你应该感谢朕,是朕宽仁,留了她一条命。”
常念愕然地看着他。
所以他还是承认了。
他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动了手。
他什么都知道,一如既往,什么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连带他对她的那些剖白,也在计划之中。
她眼里涌起了光,却强忍着笑出了声。
“皇上,下官早就说过,何必呢,您费那么大的周折,倒不如直接杀了我,遗诏自然就能到手,您的那些’情真意切’,现在想想,真是叫人厌恶,叫人作呕!”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心里已经千疮百孔,嘴角却如涨潮一样漫上来一点笑意。
“一个遗诏而已,朕原本就不在乎。”
他缓缓靠近他,掐住她的下巴。
“朕说过,不会杀你,朕要杀的,是你身后的人,朕要让你看看,你的野心,会害死多少人,有多少人,会因为你的野心而死,朕都会帮你记着,那个孩子的尸体你不是见过了吗?他就是第一个!”
他看着她眼里的光渐渐破碎,忍着心头的抽痛继续道:“顾常念,朕知道你身边那个段青,她也是个女人,不是吗?欺君瞒上,其罪当诛!”
她在他的手里微微发抖,眼里蓄满了泪。
他知道如何拿捏她。
求权者当无仁无爱,可惜他们都不是。
他的胸口里一阵阵搅动,搅得他几乎四分五裂,已然走到了极端。
“你也会难受吗?你拿到父皇的遗诏时,可曾想过我!顾常念,我说过我会护着你,你为什么从来信不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