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死,后宫只要有名分的嫔妃们就都成了未亡人,甭管年纪多大,都得称太妃,大胤没有殉葬这一说,只是品级低或者没生养过的,等大行皇帝移宫后,就得跟着一起入皇陵清修。
皇帝原本不怎么上心,听见曹德旺说住在顾大人家,不由地转头问道:“现在还在?”
曹总管紧走两步跟上他,回了声是,又道:“皇上,长夏姑娘并未被册封。”
李洵舟哦了一声,“进幸了吗?”
曹总管说幸了。
“既幸了就不能放出宫了,赶紧带进宫替父皇守灵,”他说着,突然皱了眉,“顾大人尚未成家,老住在臣工府上,像什么样子!”
曹德旺诺诺称是,“是奴才疏忽了。”
长夏若进了宫,就算不言声地去了皇陵,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早晚掩不住的。
只是遗诏的事不能说,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顾大人送命,他得哪天抽出空儿来,先和顾大人通个气。
已经快到乾清门上了,曹德旺斟酌了一下,叫了声皇上,“长夏姑娘她,已经有身孕了。”
皇帝果然站住了脚。
曹德旺看他一味皱着眉思量,只能静静候在一旁,敛神等他问话。
没想到他扭过头,突兀地问了一句,“是进了顾府后,才有孕的么?”
曹总管一时有些拿不准这位新帝的想法,只能老老实实回了声是。
“奴才原先也不知道,是大行皇帝临死前,顾大人说的,姑娘在清戎司的时候受了风寒,顾大人怕姑娘身子骨弱,撑不住,才请旨把姑娘带进了府里,想来就是那时候诊出来的。”
李洵舟没吭声。
曹总管暗暗觑他脸色,见他面色倏忽变得阴沉,猛地意会到他那句话的意思,忙跪在地上磕头,吓得直摆手。
“皇,皇上,长夏姑娘进顾府才不过半月,况且入清戎司前,奴才见过姑娘犯恶心,皇上那时候病着,奴才没敢回禀,但长夏姑娘和奴才整日在御前伺候,奴才敢保证,她怀的绝对是大行皇帝的子嗣。”
李洵舟沉默着点了点头。
其实不该多心的,只是一个年轻女人搁在她府里,日久难免会处出点别的意思,不过就算……这么短的时间内,应该不至于能诊出有孕。
他一路都在想,为何顾常念会突然对他变了态度,明明他出京前,两人还是那样如胶似漆的模样。
现在自己这样,属实有些疑神疑鬼了。
他揉了揉眉心,“既然有了身孕,就赶紧召进宫,她身上怀着父皇的的骨血,若是传出去,叫人说朕不容人。”
已经到乾清门上了,江望正掖着手在殿门上守着。
他抬了抬下颌。
江望小跑着过来,“主子。”
“你再跑一趟,去顾府把那个长夏接回宫里。”
江望不知道这个长夏是谁,迟疑了下,才垂首说是。
李洵舟望了一眼西暖阁,“她怎么样?睡下了吗?”
江望没敢直接回答,觑了觑他的脸色,才小声道:“主子,顾大人她,回府去了。”
他尚未换龙袍,又执意为大行皇帝带孝,众臣劝阻了半天,说皇帝虽有孝心,但法不可违,所以只在腰间围了一条白玉带。
如今扣在那条白玉带上的手指,紧紧捏着,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谁允许她回去的?”
他语气平静,可是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嘴唇紧紧抿着,从侧面看过去实在是瘆人。
江望瑟缩着答道:“小人拦不住……”
李洵舟缓缓转过脸,神情越发阴寒,脸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坚冰,戾声重复了一遍。
“朕问你,谁允许她回去的!”
曹总管和江望噗通一声,双双跪在了尚未洇干的湿地上。
曹总管趴在地上,颤声求道:“皇上息怒。”
江望知道,主子这回是气大发了。
他就知道不该放顾大人走,早知道就豁出命拦着了。
江望干干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道:“顾大人说,说主子答应她让她回府的,纯王殿下也劝了,可顾大人不依,殿下怕她把伤口挣开,所以一换完药,就……”
他没听江望说完,就大跨步进了暖阁。
落地罩的金丝垂帘落了半扇,他挥臂一打,垂帘在他身后飞出去老高。
她果然已经不在了。
榻上的衾被垂落了一角。
南边的槛窗半支着,想来她离开了有一会儿了,连气味散得都没有了。
殿里空空荡荡的,入夜后的寒气从开着的窗子外漫延进来,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冷。
身体里的血潮一股股地往上翻涌,冲得他忍不住咬牙压了下去。
他听说她受了伤,一路快马加鞭,原本要三天的路,他一天就赶到了,只为了确保她平安无事。
他送二哥的路上,送信的鸽笼就在他身后的马车上,那封“皆安”的信笺,到现在还他的袖袋里。
他牵肠挂肚了这么多天,谁知一腔热血全撒进了沙地里。
究竟是哪里不对?
她若受了委屈,只要她肯开口,他绝对会替她做主。
可她避他如蛇蝎,连碰也不让他碰她。
他连怨恨她的勇气都没有,他只恨自己不争气。
原本两人就是因利益才有了交集,如今他继承了大统,结的盟还有什么用处!
他要当明主圣君,为一个男人掏心掏肺,他真是失心疯了!
他狠狠出了口气,转头出了暖阁。
曹总管和江望没敢跟着他进去,缩着脖子在滴水檐下鹄立。
曹德旺整日在宫里,虽然也听过皇上和顾大人的风言风语,可他一直不大相信,如今这架势,两下交情倒真是不浅。
曹德旺正想问问江望,皇上和顾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皇帝冷着脸出来了。
两人忙一前一后的跟在后头。
江望硬着头皮上前问道:“主子,那个长夏姑娘还要带进宫吗?”
李洵舟哼了一声,拧着眉头道:“孤男寡女,不进宫,难道一直住在她府上不成,你去告诉那个顾常念,朕准她休沐一个月,一个月内,朕不许她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