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术不解,既然善不能立国,那靠什么呢?难道是靠拳脚、功法吗?
黄岐读出了他的疑惑,向他解释道:“纯粹的善和纯粹的恶都不是王者之道,所谓王者,须是不伦不类、不三不四、不人不鬼的怪胎,他既要有狰狞的面孔,又要有锋利的爪牙,还要有上通凌霄、下达地府、四面八方尽收于己的耳目,还要有灵活的头脑和一半黑、一半白、一半铁石、一半柔软的心肠,还要有咽得下糠菜、吃得了血肉的肠胃,还要有大可擎天、小可钻穴的身躯。所以,我再问你,立国靠得是什么?”
青术彻底懵了,摇了摇头,道:“我说不好!”
黄岐道:“三个字,识时务!”
青术一时还悟不透其中深意,便转而问些具体的,道:“那我们就甘做别人的附庸吗?”
黄岐道:“十年前,我左右逢迎,在几大门派的夹缝中觅出一条路,终于将基业做到今天这个样子,之所以叫你回来,为得并不是继续替别人卖命,而是从你身上有个转机,将属于我们的彻底占下。”
青术道:“据我所知,父亲已坐拥三州之地,虽然不及其他几家,但论实力,也不在沙河、党项之下,这不是我们占下的吗?”
黄岐道:“这其中有些事你慢慢就会领悟,所得者似镜中月、水中花,若护之不紧,早晚都是一场空。”
黄岐之所以有这样的顾虑,是因为他的密探最近向他禀报,黑刹正频繁从上桑国调集人手,由拉瓦深沟内潜入,神不知鬼不觉地运送至察燕各州县,恐怕十年前与他达成的口头协议——即将晋王周边两州之地归黄岐所有,伪皇族周边近五州之地归普一所有——也不一定就能兑现了。所以,黄岐必须有所动作,然而眼下的形势又对自己十分不利。所以,他不得不把旅居国外的儿子召集回来,替自己做个后援和后备。
无间岭,白松每日在崖边上向东眺望,等着白衣的到来。最近他经常听崖边采药的弟子禀报,偶尔遇见些黑衣人,上前问时也不答话,几经交手也不纠缠,像是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一般。白松认定了那是黑刹忍者。四十年前那场旷世之战的场景已深深印刻在他的记忆里,那些忍者,就像幽灵一般,无影无形之间就能击垮你的意志,世间最可怖的莫过于此。这些年,宗门里也一直在寻找破解之法,只是收效甚微,所以,对于黑刹的一举一动,他都十分关注。
近十年,她来过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最近几日,白松等着她来,又隐隐有些害怕她来,盼着她来是因为潜意识里认为她该来,害怕她来是因为她如果真的来了,自己所有的猜测就成了事实。
白衣终于还是来了,惊讶于白松未卜先知,道:“师叔怎知我今日会来?”
白松不经意吞咽了一下口水,道:“我想你近日会来,特在这里等你。有什么消息吗?”
白衣道:“近几日惠泽没再召见我,他在接见那些从上桑调来的忍者,足有五百余人。”
白松赶紧问道:“只有五百人吗?”
白衣道:“自从这些人来了,似乎就有意避开我,具体情形我也不是很确定,只知他每日都很忙,忙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一股强烈的不祥之感蔓上白松心头,不自觉皱了皱眉,说道:“经过几十年的布局,我想他是要准备动手了。”摆了摆手,道:“我都知道了,他如今耳目众多,你快些回去吧,我会尽快将情况向宗主转达。”白衣走了,白松陷入了沉思,山雨欲来风满楼,自己这竿旗幡该怎么样飘摇呢?
十年前的那场挫败,打破了他的梦,让他在宗门里始终抬不起头来,就连百无疆也受自己连累,在晚辈中渐渐沉寂。白梧经过那次事变,也萌生隐退之心,躲在无间岭上,不愿见人。他们两个像是被骟了的驴子,变得温顺、乖巧,任白崇一摆布。白崇一借口无间位置显耀,防御力量不足,便又将白灵儿、白无双调过来协助二人,说是协助,其实是监控和震慑。
黑刹的动作,给已低了头的白松注入了一针兴奋剂,让他对未知后果恐惧的同时,又在压来的两座大山之间产生了摇摆,总之,他沉寂已久的心,开始有些活泛了。
大关城白元宗门主殿,一名弟子刚退出来,白崇一便吩咐道:“萨满何在?请他来见我。”
不多时,玄算子满面红光的进了门,他较十年前并没什么变化,只是脸色惨白了些、削瘦了些。十年前那场卜算,帮助白崇一解决了心头大患,进一步巩固了他在宗门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他也因此获得了包括白崇一在内所有人的“尊崇”。他可以见宗主而不施礼,这是白崇一赐予他的特权。但,他毕竟活到这把年纪了,过了趾高气扬、得意忘形的阶段,一心只想帮助“天选之人”完成宏伟大业。他向白崇一施了礼,问道:“宗主,您找我?”
白崇一回过头,作个手势,请他坐下,沏了茶端给他,道:“恐怕黑刹要有动作了。”
玄算子并不惊讶,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道:“这并不意外。”他的态度让白崇一心里有了些安慰,至少是在可控范围内的。便请教道:“萨满是卜算过的吗?”
玄算子道:“事不决方用卜算,这种事是定局,哪消卜算。”白崇一疑惑道:“哦?何谓定局?”
玄算子笑道:“宗主之识与老夫相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这般问我,岂不是在考我吗?”
白崇一知道他不是谄媚之人,说道:“上桑小国,把手伸到察燕来必然是有所图的,只是不知该如何应付呢?”
玄算子道:“宗主早有了定论,只是不愿直面罢了。”
白崇一之所以倚重他,并不全靠他那套卖弄玄虚的卜算之术,最主要的,还是他似乎能够洞察白崇一的心思而不僭越,在关键时刻,总能给摇摆不定的白崇一吃下一颗定心丸。
白崇一心里坚定了些,道:“既然先生如是说,我心里便有数了,只是……”
玄算子知道他的疑虑,道:“宗主什么风浪没经历过,怎么会让几条虾米掀起风浪来呢?”呷了口茶,又说道:“大道康庄,有几个砂砾石子硌到脚也是难免的,又岂能改变得了定数呢?”
白崇一沉吟道:“定数!”随即朗声笑道:“是啊,无论邪祟在黑夜里如何祸害,又岂能逆转的了日出东方呢?”
东山顶,伯舍遥望着从海上飞过的众多黑衣忍者,对身旁的季布道:“这些上桑忍者恐怕来者不善,我们守在东门,应当尽快告知毋庸他们。”
季布道:“我去北境、绝崖跟他们打声招呼,只是石三那里……”
伯舍道:“石三那里不必担心,他在白元身边,白崇一知道了,他也很快会知道。先去绝崖通告赤羽,再去北境报于毋庸和古月大师。”
季布不迟疑,飞速去报。先从深沟底下飞到绝崖,不想赤羽对此消息并不惊讶,问其缘由,赤羽道:“前几日我这里迎着一个外来的青年,乃是黄岐山人之子,说是奉命回来做战前准备。我想,这两件事中间有些联系。”
季布又化成白元弟子模样,换乘疾行兽,一路向北境疾驰。先在弘吉剌拜谒了古月,将消息告知与他,没想到也是一脸镇定,问其缘由,他说道:“我那日从你那里经过,已见过一次了,想必这是第二次,依我之见,由他去吧,不必太过在意。”
季布又飞去兀良哈,向周毋庸报告了此事,周毋庸大惊,问道:“有多少人?”季布道:“古月大师说,此前他撞见过一次,这一次想必是第二波了,加起来约莫有千余众。”周毋庸听说古月早就见过,更吃了一惊,道:“此事可都知悉了?”季布道:“除了石三,其余都通报了。”
周毋庸道:“此事非同小可,我们当早做打算才是。”
季布道:“该如何处之呢?”
周毋庸急得在原地转了几圈,为难道:“师父知道了竟没声张,难道是有别的安排吗?走,随我去找他。”说完,便同季布又向弘吉剌飞去。
周毋庸推开古月门时,他在同博文、利德、仇牧商量着什么。见他进来,脸上的笑容收了收,问道:“什么事?”
周毋庸道:“黑刹开始行动了,我们当做些准备才是。”
古月道:“我正与三位大师商量此事,正巧你来了。”
博文道:“弹丸之国,何足惧哉。请你们放心,对付他们,还是有办法的。”
周毋庸对三人没什么好印象,听他们如是说,也不敢全信,说道:“他们三五十人便占下了数州之地,千余众,恐怕是要占领整个察燕了。”
博文道:“莫说他没有那个实力,即使有,把擎天的柱子捣塌了,也还有白元在前边顶着,何需我们费力?”
周毋庸听他如此说,也不客气,甩一甩袖子,出去了。季布紧跟在他后面,问道:“我们当怎么应付?”周毋庸强压着怒火,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你兄弟二人身处门户,务必要小心。”又嘱咐了季布几句,打发他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