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天气很适合他出去步行，有云遮住了刺目的光，空气中也有一股风悠悠的吹，稍微热点对苏伏来说不是事。
根据这次出去的路线来看，从步行街出发只要坐地铁再转公交，就能到城外的东南地区了。
苏伏坐到了上午十一点多下车，这几站都没什么人，这里更是只有一根孤零零的公交杆竖着，但是地图上显示的无人区域，在现实中苏伏的对面却是一个小村庄。
这里建筑很有苏伏小时候老家的风格，有的是砖墙红瓦，有的还是茅草屋子，很久没下过雨的地面干巴坑洼，吹起来的黄灰也是一阵阵的。
苏伏背着包往里走，沿途很多村民在家门口聊天，看到有个外来人，也都会停下来看看他。
逛完这个小村子，苏伏直观感觉是还没他老家的村落大，巴掌大的地方大概有个二十多户，一路上看不见什么青壮年，大都是些没长开的小孩和老人在路上逛，时不时还会有人停下来看他。
苏伏这次出来散心，没想着能有什么收获，所以平常心逛完也很淡定。
走几步看见前面房子有个老婆婆坐个小马扎在晒太阳，确认她是睁着眼睛没睡觉，苏伏才尝试去和她搭话：“奶奶，能听到吗？”
“哦，”
这老婆婆晃着扇子，费劲的扭头看向了他：“有曾么事啊小娃娃。”
“奶奶我是来这边旅游的，您可有什么地方推荐我去看看啊？”苏伏尽量放慢语速，吐字清楚。
这老婆婆一脸皱纹挤在一起，让苏伏弄不清楚她是不是在想事情。短暂的安静后，老婆婆咳了两下，吐了口痰才又慢吞吞的说：“这小破村子哪有什么好玩的，你去城里玩多好，这里没的玩啊。”
不是说特定环境里某些年老npc更具时代感，可以给出更有效信息的吗？
苏伏看小说和电影里都是这么干的。正要有点失望，却突然又听这老婆婆悠悠的说：“后面山有个小庙，我们平时过年过节还去看看嘞，离咱村不近一节，小娃娃你不然去那看看啊？”
哦？苏伏的兴奋雷达捕捉到关键消息，为之一动。
“好嘞，谢谢您了啊，您继续歇着吧，我走了啊。”
“哦。”老婆婆又躺倒在太师椅上，睡她的春秋大觉去了。
现在是十二点，苏伏看着手表计时，走了足足半个小时，翻了好几座山他才远远的看见对面山上那个占地卑微的小庙，庙顶都有点破破烂烂的了。
可能是很久没人走过了，几座山之间找不出一条人走的路，苏伏还得一边注意方向前进一边开辟道路，真的披荆斩棘了。
赶到那半山腰小庙的时候，已经一点了。
绕着这小的吓人的破庙转了两圈，苏伏很确定它的占地面积和外公家的老房子差不多大，残破的小石像置放在小香炉前。
虽是深林老宅，但这里倒是并不破旧，落叶被很整齐的规划到小庙两边的林子里，地上也看得出来有人经常打扫的痕迹没落什么灰。
香炉前的那个蒲团和这里所有东西是一个时代的产物，唯有长期以往有人盘坐留下的凹痕诉说着什么。
“不好意思，有人吗？”苏伏轻轻敲了敲小庙的门喊道。他的声音空荡荡的回响在这片斜坡上的林子里。
直到一会后，小庙唯一一扇关上的门急急的拉开了，露出后面半老的男人来。
这男人身穿道服，头发胡须已然灰白，满脸皱纹的脸上眼睛也是混浊了，然而这样的人站在苏伏面前，他却感受不到一点苍老，取而代之的是若隐若现的生机和协调。
没错，和这座小庙，这片林子的协调。
“有人有人的，居士有什么事吗？来访我这座小庙？”他的嗓音浑厚，可远比苏伏见过所有的老人都精神。
苏伏目光炯炯，轻声道：“我来附近游玩，听山下老人说这里有座很灵验的小庙，所以想着过来看看上炷香，可以吗？”
“上香当然可以，我每日也会焚香，这边这边。”
看上去得有六十岁的老年人似乎有些受宠若惊，一边引着他往里走，一边不好意思的说：“山下的居士们也是谬赞，其实可以不用跑这么远的，连路也找不到。只有这种自己做的香了，看看行吗？”
苏伏赶快双手接过老人手里的香，从他的观感来看和过年家里上的也没什么不同。
“可以的，多少钱？”
“居士说笑了，我怎么还能收钱。”
老道士摆摆手，慈祥的说：“居士跋山涉水来这里上香，我已是十分感激了，怎能还收居士的香火。”
哦哦，看着老道士慈眉善目的，一言一行都有得道高人之风，苏伏甚至感觉在他三言两语里自己就会得到点拨。
难不成这就是柳镇守说的机缘？
苏伏虽然不太确定，仍旧是恭敬的上了三炷香，拜了两拜，才和一直在旁边看着他的老道士到前堂去聊了聊。
听完苏伏来这里旅游的经历，以及他表面冥冥中前往这里的直觉，实则是瞎扯一通后，老道士摸着下巴的胡子笑道：“那我和居士说不定还真的有点缘分呢，冥冥之中竟然还能见上一面，也许是天意。”
“说不定吧，可能就是命中注定。”苏伏耸了耸肩说。
“居士今年多大了？”
“十八了，再过一个多月就去上大学了。”
“哦大学啊，”
老道士欣慰的点点头：“居士也是知识分子，很好很好，多读点书总是好的。”
苏伏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心里暗自快活。
【被老人夸你似乎更加开心，因为他们都是真心实意称赞你吗】真我不合时宜的打趣苏伏，他就当没听到。
“道长您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我看周围似乎也没什么人。”苏伏走来就注意到了，无论是蒲团还是房间，这里都是一人份。
老道士轻轻点头说道：“是啊，老道在这里已经生活很久了，都习惯一个人了。过年过节山下的居士们来上香，还会来看看老道，其实也很快。估摸着，都要有三十多年了啊。”
苏伏正喝水呢，听到老道士说隐居了三十年，差点没把自己呛到。
“咳咳，道长您今年贵庚啊？”
“啊呀，老道今年也七十有六了，老了老了。”老道士感慨了两声，似乎是看到苏伏脸上的表情，回忆道：“老道我原先也只是个俗人，什么都喜欢尝试尝试，后来年纪大了就逐渐看开了。还好没老伴，不会耽误别人。四十多岁在这里一住，就这么久了。居士你不提一下，我还真没注意到。”
三十多年的光阴，足够改变很多人，足以颠覆很多事，足够世界来一场翻天覆地的巨变。
但是在端杯热茶诉说过往的老道士口中也不过两句话，所有一切都在脱口而出后消弭无痕，光阴变化不过日出日落，世事如烟也就是柴米油盐。
眼前老者的无心之言，对于他只是些许风霜，但却让置身事外的苏伏第一次无比清晰感受到时间的力量。
“三十多年啊，好久了。”
“呵，对于年轻人可能是有点久吧，”
老道士抿了口茶，笑着继续说：“但是上了年纪之后，时间会更快啊，年轻总觉得一年漫长，老了之后连年末年初都分不明白咯。”
苏伏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因为他总隐隐觉得，以前留守在老家的外婆外公是不是也是这样。
他抬头望了望，再次注意到先前就没认出来的那座雕像，于是赶快开口问道：“道长，我想知道，观里供的哪位神仙啊？看不出来啊。”
老道士摸着下巴转身正对那座泥塑雕像，微微鞠躬后才带些敬意说：“并不是我们熟知的那些神明，是十合月明天尊，居士没听过吗？”
苏伏老实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摇摇头。老道士哈哈笑道：“没听过才正常，老道供奉了几十年也是不知甚解，虽然不清楚这位天尊职权从属，但只要一心供奉，祂也会赐下宁静。”
这位天尊苏伏是一点没听说过，早些年兴趣使然，做西游记背景下的华夏神明谱系调查的时候，也没见过这尊神明。
本以为能从老道这里得到答案，没成想他也是一知半解。似乎看出了苏伏的困惑，老道欣然解惑：“居士心中应当还存有不少惑疑，不妨说说，老道也能分担一二。”
苏伏于是诚实问道：“道长您既然不知这尊神明，又是为何要供奉祂呢？”
老道长闻言轻笑了两声，脸上皱纹舒缓，不由露出缅怀之色。苏伏见状知道要进入回忆了，下一阶段。
“那这就说来话长了，老道当年在山下混的并不好，虽然无债在身，但也是落魄潦倒，某个雷雨交加之夜我驱车经过这里遇到了山洪，本是必死之局，我也存了必死之心。
哪知被路过的道士救了一命。她告诉我，她信奉十合月明天尊，道观就在这山里，有缘可去上几柱香。
受人救命之恩，我自然是去烧了香也给了香火。那以后老道就看开俗世浮云，在此隐居了。”
故事不长，但其中曲折恐怕只有老道士自己知道，作为旁听者的苏伏也只是静静的听完之后，提了个感兴趣的问题：“道长，你说她的道观也在山里吗？隔的不远？”
“不远，再翻几座山就是了。”老道士从过去的回忆把自己扒出来，扶着膝盖站起来，远远的指了个方向。
“朝这边一直走，翻几座山应该就能看到了，地方确实太偏了。我那个年代树还没这么多，也时不时有人去上上香。现在是看不到多少人了。”
沿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望去只有起起伏伏的小山和漫山遍野的茂密树林。
看清老道士给指的方向，苏伏方才悬着的心，刷的一下又落回了肚子里。
是东南，这是天命吗？
苏伏几乎是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了，缓缓站起身的目光中写满了坚定。
“哦，居士你要去看吗？”老道士听完苏伏的想法，只是看了看天色，有点担心他能不能在天暗下来之前回家。
最后老道士从屋子里掏出了根烧火棍和一盒火柴递给苏伏，好心告诉他天晚了可以来这里休息。
苏伏自然不会白来一趟，他背包里还有不少零食吃的喝的，打开后一顿乱翻，找了很多老年人也能吃的塞给老道士。
老道士是隐居，不时也会下山去买点生活物资，但天高路远的他年纪又大了，只能带些基本物资回来，哪里见过泡芙，鸡蛋糕和好多甜品零食。
他很惊讶的摆摆手，一直要把东西塞回给苏伏说着：“老道这么大年纪了，不吃这些东西了，居士你路上带着吃啊。”
苏伏从小练出躲老年人塞东西的技能，一溜烟跑没影了，还会摆摆手喊不用送了，再见。
老道无奈的看看手里的新奇零嘴，坐在神像前半晌，才尝试着吃了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