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你咋还没睡呢？”牛桂花的身子一滞，腿搭就在炕沿准备下地。
悦然皱眉，开始下猛药：“妈，你这样早晚会被人发现的，不能再去了。”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牛桂花也知道这事瞒不了家里的孩子，只得板起脸摆出家长的威严，但脸上不觉就有点热。
偷拿集体的东西，饶是已经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但还是难免心里发虚。
“妈，我今天跟姐捡了不少麦穗，你要是实在睡不着就把麦子搓出来吧。”
黑暗里，“嚓”的一声，一簇火苗在悦然指尖出现，矮墙上的煤油灯跟着也亮了起来，就看到牛桂花惊诧地盯视着她。
神色难掩疲惫。
紧接着，就是一通连珠炮似的质问：“什么麦穗？你俩是咋拿回来的？有没有被人瞧到？拿回来放哪了？”
说着，转头就在屋里搜索起来。
悦然也不搭话，越过睡的跟小猪一样的夏谷雨，跳下炕从屋外拖进来一个蛇皮袋。
跟着下炕的牛桂花一把抢了过来，撑开一看，里面还真是麦穗，不带一点麦杆儿，也就刚够铺袋地的。
面上一喜，她又焦急地道：“跟妈好好说说，你往回拿麦穗的时候，有没有被人看到？这次就算了，以后可不许再往家拿了，被人发现了可要被拉去批斗的，知道了吗？”
“没人看见。”
安了她的心，悦然又盯着牛桂花的脸，“妈，那你以后夜里也别出去了，被人看到了更不得了，你可是军人家属呢。”
所以还是及时抽身吧。
“你当妈愿意冒这个险啊？还不是怕咱们将来饿肚子。我看呐，这食堂办不长就得散，家里好歹得存点粮才行。都怪妈没成算，当初让人把家里粮食都扛走了，现在就是把咱的粮拿回来一点。等凑够了四五十斤，妈就不拿呢。”
这些事一直压在她心底，也没个人可以倾诉，今晚当着小闺女的面说开了，心里倏然就觉得轻松了不少。
擦去眼角的泪珠儿，牛桂花长叹一声。
“这多大点事？我来就行了，哪用您出马啊？”
“你个小孩子，说什么大话呢？”牛桂花破涕为笑，“这事你可不许沾手，小娃做事顾头不顾腚的，多来两回不被发现才怪呢。”
说着，把麦穗倒进大簸箕里，拎起棒槌一下下地捶了起来。
悦然也知道她妈肯定不信她一个小娃，就换了个话题：“妈，院里还有菜呢，咱们晒的菜干呗。”
明年粮食短缺，上面就会号召“低标准，菜瓜代”，那就提前准备起来。
“今年的菜没咋照管，都被草埋的看不见了，那你跟你姐明早去菜地看看，捡能吃的都摘了，过一遍热水晾起来。”
牛桂花寻思着这事也行，虽然晒干就不剩多少了，她心里一直不踏实，能多囤一点吃的是一点。
“行，我明个就跟姐弄。”
家里铁锅被收走了，但还有个破口的瓦罐，凑合着能用。
……
心里有事，悦然早晨也不赖床了，她娘走后就爬起来，拉着夏谷雨跑院里摘菜去了。
夏谷雨一觉睡醒，整个人就有些不好了，谁能告诉她房顶簸箕里晒的那些麦粒是怎么回事？
都有两三斤了。
联想起早上扫地时屋里撒的那些麦糠，她心里顿时就有个不好的预感。
不会是冬至偷拿麦穗回来了吧？
她前天夜里没睡好，昨个又撅着屁股捡了一天麦穗累惨了，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她娘早上是啥事走的都不知道，更别提昨晚发生的事了。
“冬至，你往家拿麦穗了？”
“大姐记住，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悦然绷着一张小脸严肃地盯着她姐。
夏谷雨张大嘴巴，顾不得教训她没大没小，赶忙问起自己关心的问题，“你是咋弄回来？我咋不知道呢？”
昨天姐俩拾的麦穗可都交了公，一起从地里回来时，冬至可是空着手的，连根麦秆儿都没带。
“姐，你就别问了！你去烧水，我来摘菜吧。”都说了别问，还问，知道了，你还想效仿咋地。
这个你还真学不来。
然后就不理她，顾自挑虫眼少的菜叶子掐了放进篮子里。
见悦然一副打死我都不告诉你的架势，夏谷雨不由气得啪的给了她一拳，嘴里也骂道：“你个死丫头，嘴咋就这么紧呢！跟姐都不能说？”
“姐，疼死了！你就不能轻点！”悦然瞬间炸毛，夏日衣裳穿的薄，别说，这一巴掌打在身上还真有点疼。
这小丫头真下得了黑手，不知道自己力气有多大吗？
“你爱说不说，我还不爱听呢！”夏谷雨心里爽了，干脆地去烧火去了。
男人们走了之后，村里剩下的人神经都松弛了下来，也没谁会无聊地盯着谁家管烟囱冒不冒烟了。
再说这会都到地里上工去了，只有小孩子在家，更不理会这些。
把摘的菜洗干净，烫过一遍，挂在了晾衣裳的竹竿上，两三个大太阳就能干透。
忙完后，姐妹俩就赶紧拿着搪瓷缸去食堂排队打饭。
为了让牛桂花别再夜里铤而走险，这一日天擦黑后，悦然又溜出去了一趟，不到五分钟就回来了，小手里紧紧拽着个的蛇皮袋。
这次袋里的麦穗比昨晚要少，也就能搓出一斤麦粒的样子。
牛桂花又训斥了她一番，“你咋就这么不听话，再有下次我可就揍你了！”
“我看她就欠揍，妈，你使劲揍！”夏谷雨笑嘻嘻地在一旁拱火，脸上都是幸灾乐祸。
悦然瞪她一眼，你可真记仇，不就没跟你说实话吗？不帮着劝和就算了，还搁那拱火。
真是塑料姐妹情！
不过这丫头后来被后娘制的服服帖帖，让朝东不敢朝西，总给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没料到小时候还有这般活泼的一面。
为了让妹妹能继续上学，夏谷雨读完初小就主动辍学回家，下田给家里挣工分，下工还要包揽了家里一切家务。
继母这才容许原主读到初中。
这个大姐关键时刻还挺靠得住的。
悦然不理她，转头回敬牛桂花：“那你也不许夜里出去，不然我还拿！”
看谁能威胁到谁？
牛桂花被噎住了，斜眼瞪她。
夏谷雨捂住嘴巴大气都不敢出，冬至咋就这么胆大，还敢跟她妈犟起来了。
“妈夜里不出去了，行了吧！”牛桂花咬牙道，然后就赌气地背过身给麦穗脱壳了。
夏谷雨过去帮忙。
被她妈一把挥开，“你们睡觉去！”语气算不上好，脸色也有些臭。
夏谷雨麻溜就爬上炕躺下，耳朵却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