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安一口把正在喝的水全喷了出来,大半夜的,又不是闹着玩,居然说希罗内有危险,而且再过几个小时自己还要去送即将离开的朋友呢,这让他越发惊慌失措了。
“希罗内?出什么事了 ?”
“那个……就是……”
“快说 !到底怎么回事 ?”
“好像是路易斯管家长向家主汇报了,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我听说这位少爷和一个叫希罗内的少年像朋友一样相处呢……”
“这该死的!”
利安立刻捡起晾在石头上的衣服穿上,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卡特问道:
“怎么回事 ?希罗内又是谁 ?”
“是我的朋友 ,因为他是平民,所以我没跟您说过,估计是路易斯在搞鬼呢,那卑鄙的家伙!师父,今天的训练就到这儿吧,我得回宅邸去看看。”
“不行,你不能去。”
正准备冲出演武场的利安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卡特。
“师父,您说什么呢 ?我朋友有危险 。”
“你不是说他是平民吗?”
“那又有什么关系 ?师父,您可不是那样的人 ,您以前也说过 ,只要能用剑交流的人,都可以成为朋友的 !”
卡特咂了咂嘴,这不懂事的徒弟终究还是惹出事来了,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活了这么多年,他大概也能猜出个轮廓了。
“你回去又能怎样呢?是去纠缠不清,还是去撒泼打滚,想着改变你父亲的想法 ?”
“师父!”
“利安,确实谁都能成为朋友,但那是你和那孩子之间的事 ,你的朋友可是正面挑战了奥詹特家族的等级制度,撒娇耍赖可不管用的 。”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是我先向希罗内伸出友谊之手的 ,我可不想当个胆小鬼!”
卡特凝视着弟子的眼睛,那真是一双好眼睛 ,真诚、热情,而且无比纯粹。
卡特解下腰间的爱剑,递给了利安,剑一递过来,利安的心跳就加快了,虽然不知道拿着这剑要做什么,但其中蕴含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了。
意思就是如果想要救朋友,就得有拔剑的决心 。
“要是拿着这剑能进得了宅邸,那你就去吧,要是没有这样的决心,那你就待在这儿别动,这件事已经不是你能掌控的了。”
“师父。”
利安看着卡特,嘴角露出一抹坚定的微笑,他恭敬地低下头,伸出双手,卡特便默默地把剑递给了他。
“谢谢您,这份恩情我不会忘的。”
“记住,抛弃朋友,就等于抛弃了另一个自己 。”
“是!”
利安把剑别在腰间,朝着宅邸飞奔而去,卡特欣慰地看着他的背影,就这样吧,离别的时刻虽然来得早了些,但能以如此勇敢的姿态分别,也算是幸运了 ,希望弟子往后的日子能顺顺利利的 。
宅邸里弥漫着一股冰冷的气息,仆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管家和女仆们连大气都不敢出,守在原地。
在直系亲属们所坐沙发的后面,管家长路易斯扶了扶眼镜,在他旁边,副管家特穆拉正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希罗内。
希罗内跪在直系亲属们面前,承受着无数充满敌意与轻蔑的目光,那感觉就好像身处罗马斗兽场的中央一样 。
“管家长,汇报情况吧。”
“是,家主。特穆拉雇佣的希罗内,在这一年零六个月居住在此期间,有亵渎奥詹特家族权威的嫌疑,众多管家都目睹了小少爷和希罗内相处融洽的场景,我也听到过希罗内对少爷随意说话的情况,详细的情况依据,我会附上特穆拉整理的管家们的证词文件。”
比肖夫没说话,只是把手往后一伸,接过路易斯递来的文件后,便哗啦哗啦地快速翻看起来。
父亲看文件的时候,蕾娜悄悄地走到希罗内身边,小声说道:
“希罗内,别太担心,我会试着说服爸爸的,不会有事的。”
希罗内缓缓抬起头,脸上的神情太过淡然了,反倒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都到这个地步了,却一点不安的神情都看不到 。
‘他不是在故作镇定 ,是真的不害怕呢。’
希罗内确实不害怕,此刻他的精神仿佛游离在悬崖之外,对他来说,未来不过是虚幻的不存在的东西,毕竟现在还没有什么是板上钉钉的 。
比肖夫看完文件后,开口说道,身为黑发一脉,他面容略显苍白,就连声音里都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峻气息。
“阿里安·希罗内,文件上写的内容都是事实吗?”
“爸爸,希罗内和利安他……”
“蕾娜,我没问你,会给你发言的机会的,现在你先安静待着。”
蕾娜觉得这事难办了,比肖夫向来把原则、理性和冷静当作力量的根基,可不是能用感情去说服的人 。
“我有个问题想问一下。”
希罗内用平静的声音说道,他这不寻常的冷静让在一旁看着的管家们都吃了一惊,不过比肖夫可没受影响。
“说吧。”
“如果我和小少爷是朋友的话,那小少爷会怎样呢?”
身处生死危机却还先担心朋友,希罗内的这份善良让蕾娜的脸上露出了可爱的神情。
“不会有任何影响,现在这个场合是在审问身为平民的你,不管利安犯了什么错,只要是关乎家族的事,我们都会保护他、照顾他的。”
比肖夫的话里带着刺呢,意思就是别想着把贵族家的儿子和普通平民同等对待 。
不过希罗内却对此感到满意,他放下心中那一丝担忧,露出明朗的笑容,老老实实地承认了事实。
“这样 ,那就好,我和利安确实是朋友,这一年我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以后也会如此的。”
虽然没人表现出来,但希罗内这话却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当大家知道原来半信半疑的事居然是真的时,那些和他们一起生活过的管家们受到的冲击可太大了。
贵族家族的子弟和猎人的孩子居然当了一年的朋友,这种原本只会出现在戏剧里的事,居然在现实中发生了 。
“看来家族的权威都被践踏了 ,希罗内,作为奥詹特家族的家主,我要判你死刑。”
“爸爸!您先听我说 !您不是说给我发言机会的嘛!”
“你都已经自己承认了,再拖时间也没意义了,管家长。”
“是,家主。”
“执行希罗内的死刑,而且这件事绝不能外传。”
“明白。”
蕾娜着急了,在这种情况下希罗内还如此淡然,这让她又心疼又无奈 ,可又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呢?到目前为止,父亲作为家主做出的决定,还从来没有被推翻过呢。
“谁都不许随便行刑!”
宅邸的门像是被撞开了一样,利安闯了进来,仅仅是他这一出现,宅邸里的气氛仿佛都变得炽热起来了,毕竟大家都知道利安的脾气 ,而这就是利安所拥有的那如火般的力量 。
“谁没经过我同意就要处死我朋友 ?”
“是我。”
比肖夫斩钉截铁地说道。
“到底为什么 ?他又没犯什么死罪,不过就是交了个朋友而已 !”
“不是只有犯了死罪才会被处死,贵族的情况很复杂的,正是因为承受着这些复杂的情况,你才能作为贵族的儿子享受特权长大 。”
“要是靠牺牲朋友才能换来的特权,那我宁可不要!”
“真不懂事 ,利安,朋友是能在平等位置上相互交流的人 ,那孩子会把你当朋友吗?你凭什么相信 ?比如说,假设他是为了钱才接近你的呢,即便如此,你也没办法知道真相 ,即便这样你还能相信他吗?”
“希罗内可不是会做那种卑鄙事的人 !”
“所以我问你凭什么相信 ,让希罗内拿出他不是那样的人的证据来 。”
在一旁听着对话的蕾娜咬了咬嘴唇,被比肖夫的言辞困住了,确实没有能证明希罗内是真心朋友的证据 ,因为不管他是怀着坏心思接近,还是出于友情相处,希罗内的态度看起来都没什么差别 。
利安也对父亲的逻辑感到无奈,太冷酷了,居然让拿出是朋友的证据,这也太冷冰冰的了,感觉都要被冻住了 。
利安紧紧握住别在腰间的真剑,师父传递给他的那股热情仿佛顺着手臂传了过来。
“哈哈哈哈!”
然后他畅快地笑了起来,因为他明白了师父的深意,这可不是师父任性或者故意为难交给他的剑 。
“果然还是爸爸厉害 ,差点就被唬住了呢,证据?我相信 ,就算希罗内不把我当朋友,只要我相信,那希罗内就是我的朋友 ,这就是最明显的证据 !”
这次轮到比肖夫生气了,不管怎样,利安说的确实也是事实 。
“所以你这是要违抗家主的命令了?这可不是父子间的问题了,违抗家主的命令,可是有可能被家族除名的 。”
比肖夫拔出了佩剑,要把儿子除名,这可不光是管家们,就连直系亲属们听到这话也都震惊不已 。
可利安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好像面对的不是家人,而是毫不相干的人一样,他前所未有的礼貌,表达着自己的决心。
“如果要保住朋友就得接受被除名的后果,那我心甘情愿笑着接受。”
哐!
比肖夫气得用力跺了下脚,这简直不能容忍 ,才17岁的儿子居然说愿意接受被除名,这就是在耍小孩子脾气 ,太不像话了,这是利用父子间的关系来逞强 。
“拔剑吧,既然愿意接受被除名,那就是连家人都不要了 ,要是真为朋友着想,那就拿命来拼吧。”
利安拔出了剑,他这个举动让比肖夫更加愤怒了。
“你竟敢对父亲拔剑?”
“这剑不是用来伤害父亲的,是用来坚守信念的 。”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看重朋友了 ?你连同龄的贵族都相处不来,因为他们比你优秀,你就是把比你差的平民当作慰藉品罢了 。”
“不是的,就这一次,爸爸您错了 ,希罗内是比我更优秀的朋友,我想帮助他,让他能变得更加耀眼 。”
比肖夫愣住了,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是被这孩子说了什么花言巧语,所以才让单纯天真的儿子昏了头吗?
“是你吗?是你把利安变成这样的吗?跟他说平民和贵族能成为朋友,然后就这样说服他的吗?”
明明家里都已经乱成一团了,希罗内却依旧很沉着冷静。
“是,我是这么说的。”
利安挡在希罗内前面说道:
“希罗内,你别管,我来处理,不管发生什么事,你……”
“利安。”
希罗内打断了利安的话,那从未听过的冰冷语气,让利安一脸惊愕地回头看去。
“你该承担的责任,你自己承担就好。”
声音、语气、态度,话语里包含的意图,所有的一切都和比肖夫一样冰冷,让家人震惊不已,就连利安都感觉到了那股寒意 。
“啊?哦,好的,那当然了。”
“但是……”
希罗内接着说道:
“不该你承担的责任,也没必要去揽过来 ,我们一直以来都是一起面对所有事,走到现在这一步的,这次也一起克服困难就好了 。”
希罗内的脸上又露出了亲切的神情,就好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就算是死,我也不后悔和你成为朋友 。”
希罗内最后的这句话,像是点燃了利安心中那本就炽热燃烧的火焰,让他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到这个地步,他都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 。
“对 !就算我被驱逐了,我们也是朋友 !”
管家们开始骚动起来,一开始还抱着冷眼旁观态度的他们,现在都不知道该站在哪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