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的暗示,加上王岩与王琪的联合表演,终于让王东升败下阵来,他到底还是点了点头,接受了老胡的提议。
但接受归接受,他自己却没闲着,在事情上点过头后,就转身离开,出门请供碗去了。
请供碗、买香烛、拿木板、摆供桌,一应事情忙活完之后,时间已经来到了深夜。
等到王东升终于闲了下来,老胡已经离开了爷爷的房子,母亲与姑姑也都被赶回家睡觉,客厅里只有他与父亲、姑父三个人,守着孤零零的供桌,与那上面飘摇着的香火。
爷爷是下午走的,这是头一天的晚上,家里的男丁们要一起守夜。
因傍晚时与父亲闹过矛盾,再加上此时诸多情绪都堵在胸口,王东升一时间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的,不太愿意说话。
还是在姑父的调节下,三人定下顺序,由王东升最先,姑父其次,父亲最后,四小时一轮班,守这第一夜。
老房子里新添了一张床,父亲与姑父便一人一张床,搭着外套就那么睡了,只留王东升一人在客厅里,守着香火。
守夜最重要的,是香火不能断,一次三支香,最多也不过能燃一小时,他必须在旧香燃尽之前,续上新的。
整整四个小时,王东升没有去沙发上坐过一次,也没碰手机,只是呆呆地坐在供桌前的小板凳上,守着香烛,与爷爷的遗像。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浓,直到窗外的所有居民楼依次熄灭了灯光,王东升独自面对那张黑白照片,心头除了痛,没有任何其他情绪。
他想不明白,爷爷怎么能就这么走了,这么突然的,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张薄薄的黑白相框,立在桌子上。
整个上半夜,他都很努力地用所有时间绞尽脑汁去寻求这个答案,却仍是没有找寻到一个哪怕靠谱一点的所以然。
时间流逝得很快,时钟指向一点的时候,困倦终于爬上头顶,他抵挡不住睡意,便去叫醒了姑父,而自己也没有爬上床,只是随便在沙发上一躺,就睡了过去。
不是不想上床睡,只是在疲倦与困意的双重压制下,他的脑袋也缓慢了许多,想不到这一步而已。
后半夜,王东升睡得并不踏实,迷迷糊糊的睡眠中,他似有若无地听到了有人说话。
“东升这孩子,脾气急,你也别上火……”
“没事,我习惯了。”
“其实我也觉得,这事儿让他办,也没什么事儿吧?”
“规矩就是规矩,他不会,我得教,他不守规矩,就干不了这一行。”
“哪儿有那么多死规矩啊,灵活变通一点不就好了。”
“之前已经出过事儿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再出事儿。”
“东升是一片孝心,你当父亲的,多体谅体谅,我也能安心。”
……
隐约中,王东升似乎感觉自己听见了爷爷的声音,而后瞬间惊醒,却发现天已经亮了,自己是做梦。
卧室里传来了父亲的鼾声,姑姑来得早,正在守着香火,父亲并不在客厅,似是已经出门去了。
与姑姑简单打了声招呼,互相安慰几句,王东升便出了门。
他今天上午要做的,是按照父亲开出来的单子,挨家挨户一一报丧。
一家又一家亲戚走下来,王东升的心却愈发沉重。
老一辈的感情,大多是街里街坊的关系,认识了大几十年,关系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少有人能在得到消息时保持相对的冷静,更多的人话还没听完,泪便已经流了下来。
最严重的是老姑奶,得到消息后,哭得直接背过了气,直接送去医院了。
回到家,已是下午,有不少吊唁的人已经来过了,门口走廊里层层叠叠地堆满了黄纸。
王东升办过许多场白事,也帮人收拾过作为礼金一部分的黄纸,按理说只是习以为常的工作,今天却格外沉重,好像每一捆都重若千钧,压得他抬不起胳膊、直不起腰来。
这时候他反而从心底感谢那些整箱整箱送的人,箱子不用收拾,直接丢进仓库里就好。
整个下午,父亲都没回来,姑父还在睡着,他作为家里噤声的男丁,带着孝牌,陪母亲与姑姑一一接待前来吊唁的亲戚朋友。
一个又一个人迎来送往,王东升硬生生地压制住了心底的情绪,尽力维持着冷静。
父亲与姑父都不在,自己更要撑起场面来,不然家里就都乱了套了。
尽管嘴里说着自己只是帮忙,可胡叔叔的确是个能干的人,闷不吭声地办完了很多事,帮他省去了不少麻烦。
按时间算,父亲那边应该办完手续,已经往回赶了,希望他早点回来,还能赶得上晚饭,虽然自己也一点胃口都没有。
让姑父好好睡吧,他昨天一整晚也没能睡个囫囵觉,半夜伤了身体,白天就该好好休息……
各种各样的事情在脑袋里胡乱想着,到处乱窜,王东升渐渐地有些心神不定,却在又一个吊唁的人登门时,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女孩,穿着素到极致的衣服,头发在脑后扎成了一条马尾,气喘吁吁地拎着一叠黄纸,似乎是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找上门。
“你怎么来了?”
这是王东升说出口的第一句话,紧跟着的第二句是,“你怎么找到这的?”
“阿姨经常和我同事打球,我也听说了,就一路打听着来了……你,节哀啊……”
女孩是林颂静,是在王东升的认知中,几乎肯定不会来的人。
两人已经断联系很久了,而爷爷的白事,他没有通知任何人,林颂静本来绝对没有知晓的道理,却主动来了。
她上前一步,把黄纸塞到王东升怀里,才让对方缓过神来。
东西接到怀中的瞬间,一种莫名的感觉突兀地出现了,紧跟着王东升的身体微微颤抖,两行清泪终究是没能忍住,流淌了下来。
那是一种,被安慰到的感觉。
旋即他很快反应过来,于是强打精神甩干泪水,扭过头向母亲与姑姑介绍着:“这是林颂静,我的好朋友,你们应该是第一次见……”
母亲连忙将人招呼着进了门,表现得很热络,姑姑虽然没说什么,看过去的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丝玩味。
两个女人都是做母亲的人,心细如发,当然能看明白其中的沟沟坎坎,可连半句不该说的话也没有说。
而后在王东升的带领下,哪怕做姑姑的拦了拦,可林颂静也恭恭敬敬地给王珏磕了头、敬了香,随后又客套了几句,就准备离开。
徐慧本想把人多留一会儿,却拗不过姑娘的坚持,便只能让王东升送送人家。
那话语里的一个“送”字,其实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可惜王东升是个榆木疙瘩,什么都没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