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缘一……你还是第一次见到。
眼泪溢出眼眶,顺着眼角流下,对着你落泪,对眼前的处境毫无办法……那副软弱的无能模样——你突然理解了入江正一郎的心情。
你以绝对的理智,对着面前的缘一诉说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作为妻子,曜姬没有始终站在你这一边;
作为孩子,竹千代没能继承到你的才能;
还有绫人,身为臣下竟然公然顶撞主君——
我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发生在你身上,将你逼到现在的境地——我说过的吧缘一,因为你很强大,所以,你可以做任何事情,这是你的权力!
结果那群家伙却自顾自准备好丧服,已经预备观看你明日的落幕——这样可笑的事情,难道他们不该为此付出代价吗?”
“兄……长?”
缘一脸上一片空白。
没错,你从来没有在缘一面前露出过这一面,和父亲一模一样的一面。
——怎么能从你身边夺走缘一呢?
——如果你没有及时赶到怎么办?
想到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你就浑身冰冷。
缘一的头颅,会落在他怀里,下面垫着温热的、刚流出来的肚肠,大概是以安详的面目,然后大家唏嘘叹息着,说可惜了这样不世出的天才;
之后他的尸体被收殓,放进木头的棺材里,埋进继国城外的山上;
他的身躯、他的精神,随着死亡,什么都不会剩下,总有一天会成为和泥土一样的东西。
就像是……坟墓前的墓碑也会有磨损破碎的一天一样。
你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抚过缘一额前的红色斑纹——手指下的皮肤温热柔软,血肉搏动,血液流淌,缘一分明就活生生地在你眼前,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选择死亡呢?
你冷静地告诉缘一你的决定:
“所以,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我在继国城的财产你没有回收——你看,这不是为我的暗杀创造机会了吗?
虽然比不上你,但我也是一个不错的武士,无论是亲身上场,还是买凶杀人——你觉得他们可以避开几次?”
缘一呆呆看着你,半天才下意识争辩了一句:“曜姬……曜姬她怀孕了。”
“哦。”
“是个女孩。”
“哦。”
“兄长……”
你无情地打断他:“没有父亲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生活是很辛苦的,我也是为了她们好。”
“……”
缘一的双眼里浮现出惊恐来。
他第一次以这样的目光看着你。
“而且,你以为死亡就一定是终点吗?”
你不以为意地收回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
白瓷的底,红梅花的釉画,牛皮塞子紧紧塞住瓶口。
你原本打算带回去交给主公的,没想到会在这里派上用场。
“这是不死药。”
你向缘一介绍:
“我无法阻止你去死,可是,我可以为你收殓尸体,在脖子的断口滴上,说不定你会立刻活过来,然后……”
你想到入江秀一郎的下场。
可悲的家伙。
可是……如果是缘一……
原来,你也会做一样的事情——
“不要!”
缘一伸出手,握住你的手,身子也倾过来,他紧张地盯着你的双眼:“兄长,不要这样做!曜姬和竹千代……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似乎是想要说服你。
可笑,他竟然觉得自己能说服你。
你听都懒得听,只摆出油盐不进的笃定的脸:
“你死去之后,我一定会这么做。”
缘一:“可是……他们是无辜的……”
你:“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缘一:“他们……”
从月上中天到明月西沉,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你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还不明白吗缘一?曜姬是什么样的人,竹千代是什么样的人,我一点也不在意,只要你选择去死,我就一定会这么做!”
“……”
缘一傻乎乎望着你,好像你是个陌生人一样。
你稍微用点力气,从他手里挣脱开,将不死药收进怀里,然后掏出另一个手帕包好的东西来——那是缘一的花札耳坠。
他努力安排好自己死后的一切,那些曾经万分珍惜的宝物也都一一分发出去。
包括你送给他的短笛;
母亲送给他的护身符耳饰。
短笛拜托雨转交给你。
护身符耳饰交给竹千代——那孩子在你离开前将你叫住,从怀里掏出父亲留给他的纪念,用真诚的红眼睛看着你,请求你一定要救下他的父亲。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你如此想到。
可内心毫无动摇。
你将两片鲜艳的花札分开,在缘一呆愣的时候,伸出手去为他戴上。
他大概还没有从你刚刚那番话里回过神来,总之你在晦暗的光线里不慎熟练地摸索着他耳垂上的耳洞,将耳坠的银针穿入——很不顺利,银针在细小的耳洞中停滞了,找不到出去的孔道。
你停着手呆了一下——在此之前,你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所以,这样的坎坷到底是顺利还是不顺利,心里也就捉摸不定。
可要是这个关头出口“你的耳洞怎么回事,为什么戴不上?”,然后将耳坠扔给他自己戴好,那好不容易积攒的气势也会打破。
带着这样的想法,你面无表情地用力,将银针按了进去——耳垂对面的另一只手指立刻察觉到潮湿的温热。
——啊,流血了。
你在心中无声地道歉,将另一只花札耳饰按照同样的办法给他戴上。
你放下手,看到月光下的缘一,和你记忆中上次见面一样,有着乱糟糟的额发,笨拙的不明白道理的眼睛,花札的耳饰在耳下轻轻摇晃。
“为什么……”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缘一,他呆呆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理所当然地询问他:“所以你的选择会改变吗?”
“诶?”
“你决定切腹谢罪,因为这是你能找到最好的结局——现在,你还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吗?”
“……”
缘一张张嘴巴,却说不出话来——啊!已经决定好的【最好的结局】,现在被强硬地全面推翻,他的脑袋一定已经乱糟糟了吧?
你却在这个时候,摆出称职兄长该有的循循善诱的面孔来,好心地指导他:
“当然了,缘一,你是可以阻止我的——
和我一起离开;
或者,趁你还活着的时候,将我杀死——这样就永绝后患了不是吗?”
你对他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来:
“你知道的,我绝对不会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