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国家的人前来神社参拜的那日,正好是冬日里第一天雪落。
你作为清水寺的见习僧侣,代表寺庙接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你看到父亲与缘一从寺庙的大门向你走来,多日不见的弟弟,乍一相见之时,你甚至有些不敢相认。
缘一下马的姿势十分潇洒,衣角在寒冷的空气中舞出一个飒爽的弧度,他站定后将缰绳递给随行的侍从,朝来人的方向转过身来;继国家的继承人腰间佩剑,头发束得齐整,脸上曾经寓意不详的斑纹,如今看上去鲜明得熠熠生辉——缘一看向你的方向,带着细雪的冷风扬起他红色的羽织,他踏着步子,径直向你们走来。
缘一,观其举止,他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继国家继承人了。
而在寺庙内负责接待他的你,穿着清水寺统一发放的白色僧袍,袖口膝盖等容易磨损的地方已经打上了补丁——你第一次缝补衣服的时候还会将手指头扎破,缝到第二个补丁,针线已经相当熟练,针脚细密齐整,补丁看着也美观不少;
薄薄的僧袍在这冬日里抵御不了多少风寒,更多还是靠人本身的热量抵抗;你多次看到同龄的小沙弥在山下找来晒干的芦花往僧袍里填充,冻得脸色苍白的时候还要虔诚的祈祷今年是个暖冬。
今年的确是个暖冬,毕竟雪落得这样晚,阴雨也少,太阳十分温柔地向大地上的人们播撒温暖。
总之,当你站在缘一面前之时,浑身写满【清水寺僧兵】符号的你,看着已经完全是个寺庙里的小僧侣了。
你正在心里忖度,面对尊贵的缘一,你这个废物兄长是否该露出羞愧回避的神情时,缘一脚步不停地靠近你,在你尚未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张开了臂膀,将你抱在怀里。
“兄长大人!缘一十分想念你!”
怔然间,熟悉的、平稳而安定的声音在你耳边响起,你感受到他羽织上一层微微的寒意,以及这个怀抱里那颗赤诚的思念你的心。
就和他这几个月来不断写给你的信件一样,总是啰啰嗦嗦的几大张纸,写着他生活里的大事小事,往往最后还要加一句“如果兄长在身边,就好了”,让你不胜其烦,于是这些信件被你整理好全都封存在箱子里,一封也没有回复。
几乎是下意识的,你抬起双手,搂住了他的肩背——几个月不见,他的身躯健壮了许多。
父亲走在缘一身后站定,他低着头,垂着眼睛,看向面前拥抱着的一对兄弟;对你而言,他在逆光位,原本就黑沉沉的眼睛在阴影中更加看不清楚,你不明白他对此情景是否欢喜,但下意识的,你还记得父亲对你们兄弟相亲的厌恶。
你拍了拍缘一的背,示意他松手。
他顿了一下,乖巧地放下手臂,挪步站在了你身边。
你此时倒是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该对父亲行什么样的礼节;是行贵族之礼,口呼“父亲大人”,还是行僧礼,和接见别的贵族一样,口呼“继国老爷”?
你穿着僧袍,还是选择了贵族之礼:“父亲大人一路舟车劳顿,清水寺的住持方丈让我来接待你和缘一。”
“……”父亲沉默着,在你开始惴惴不安的时候,他冲你伸出手来,揉弄了一下你的发顶,“长高了啊,岩胜。”
你:“……!!!”
这算什么?
你咬了一下牙齿才平复住心情,低头维持住恭敬的姿态,回答道:“因为您的书信,住持十分照顾我,在寺庙里,我也在坚持进行武道修行。”
“……这样啊!”男人好似叹了口气,原本想要再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当天晚上,继国家的现任家主与未来家主在清水寺中借宿。
父亲在佛教的大殿中点好了灯烛,跪在蒲团上,按照之前说好的,作为继国城的城主,他将要彻夜祈福,祈福的对象自然是继国城的百姓,他所效忠的大名,以及继国家未来的继承人等等。
你并不认为身为弃子的自己会在父亲的祈福名单上。
晚上,在缘一的强烈要求下,你睡在了他的寮房里(毕竟你三叠大的小房间用来招待客人未免过于失礼)。
你们起了两床铺盖,各自睡在各自的被窝里。
缘一眼睛亮晶晶地和你说着小话,无论你是否感兴趣,他都很有兴致与你分享:“父亲大人……十分思念母亲呢。”
“……”
“一直有人劝说他娶一位续弦夫人,以免继国府没有夫人与女眷们走动,结果父亲大人大发雷霆,说‘原来的夫人活着都拼尽全力,也不曾与女眷走动,继国城照样欣欣向荣’,把谏言的门客们都骂得捂着脸跑走了……”
“是吗……”
“这次前来寺庙祈福也是,父亲和我说,母亲生前虔诚信仰神佛,一生行善事,这样的母亲死去时候一定会成佛;可父亲身为大名手下的武士,手上的刀伤害过很多人,他有点担心自己无法与母亲在阴间再会——是一次月圆的夜晚,父亲很沮丧地和我说的,第二天他就严肃地告诉我,那天的事情谁也不能说……”
“……”
“父亲也在思念你呢,兄长大人!”
“我?”
“他每次想要给你写信,又会羞于启齿,就会将我叫到书房,让我把近期的信件交给川下先生,嘱咐川下先生注意你的近况,回来向他禀告——可是兄长大人,除了第一次的信件,后面一次回信也没有……”
他的声音有点沮丧了。
你:“……”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是缘一做错了事情,惹得兄长大人生气了吗?”
你:“……”
窗外有雪花坠落的扑朔声,有明亮的月光照射到房间里来,你能想象到外面的院子,树木,假山,池塘,雪花纷纷落下,一层叠一层,给这寂静的夜晚穿上一副白色的铠甲。
原本是个如此美好的夜晚。
大概是见你一直不回答,缘一从他的那床被子里伸出手来,摸索着钻进你的被子,碰到了你的胳膊,就安静地贴了过来。
他的体温一向比正常人要高一些,在这个寒冷的夜晚,触碰到你胳膊的那一团方寸之地,就充满了你难以忍受的赤诚温度。
“兄长大人?”
他的声音响起。
你看着眼前黑黢黢的天花板,咬紧了牙关才压下喉咙里的呕意,即便如此,眼前逐渐浮现出意义不明的旋转彩画,耳边也有嗡鸣之声逐渐响亮。
你果然还是讨厌……
急促呼吸之间,你鼻子一热,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流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