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寒风刺骨,呼出的热气瞬间变成白雾。
城市里还算好点,因为毕竟有房屋在遮挡寒风。但郊外的冷却无遮无拦,大有把活人冻成冰棍之势。
1990年十二月二十九日,郁德彪因犯故意杀人罪,被执行死刑。
执行那天,滴水成冰。
郁东风、郁香凝、王金元早早就起床。三个大活人,没有一个人愿意多说一句话。眼睛都在盯着墙上的石英钟。
将近早上六点钟,郁香凝率先站起,说:“走吧,咱再最后送我哥一程。”
时间退回到十六小时前。郁香凝正在家里洗衣服,忽然有法院的工作人员走进家门。
“你好,你是郁德彪妹妹郁香凝吗?”法院工作人员问道。
“我是啊,怎么了?”郁香凝隐隐预感到有些不祥。
“明天早上将刑场执行你哥郁德彪,这是通知单。”法院工作人员把通知单递给郁香凝后转身就走。
郁香凝接过通知单看都没敢看,就直接扣在沙发上。然后就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没有哭,没有喊,就只是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直到王金元下班回家。
“你怎么了香凝?!”王金元赶紧跑过去将郁香凝抱起,见她脸色苍白,就更加紧张地追问道:“香凝,怎么了香凝?!”
“你······你看······你替我看,我不敢看。”郁香凝指着沙发上的通知单说。
“这是什么东西?”王金元拿起一看,顿时也变了脸色,说:“香凝,你别难过,咱哥这是解脱了。明天咱要好好送哥一程,别怕,别怕啊,有我呢······”
以往郁东风在台球厅都是很晚回家。但今天他突然想吃饺子,就买了点猪肉回家找小姑包饺子。
一进家门,他就感觉氛围不对。因为已是晚饭时间,小姑小姑父却穿戴整齐坐在沙发上等他。
“小姑,怎么了?”郁东风贴着郁香凝身边坐下紧张地问。
郁香凝将满是泪痕的脸扭到另一边说:“明天执行你爸,一会儿咱们出去给他买身体面点的衣服。”
“什么?!”郁东风站起身说:“不应该!这不应该呀!!马上就要过年了,再怎么也应该让我爸过完年再走啊!”
“东风,这种事咱们说了不算。”王金元说:“东风,你是男人,在这种时候要坚强,要不你小姑怎么办!”
“坚强?”郁东风紧紧闭上双眼,一声不吭地任泪水流过脸颊。
王金元起大早去厂里开回一辆小货车。回到家又是好一顿安慰郁香凝和郁东风。
时间将近六点时,郁香凝张罗着要走。
胡奎锋和赵云峰也来了。他们来了没去安慰郁东风,就只是拍了拍郁东风肩膀。然后就一声不响地上了车。动作十分简单,但在好兄弟心中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王金元把车开到看守所,几人下车说明情况,就被工作人员安排到了一间办公室,说:“你们先在这等。带饺子了吧?”
“带了。”郁东风扬扬手说:“有饺子,还有狗肉,都是我爸爱吃的。”
“那就行。”工作人员说:“事已至此,就节哀顺变吧。嗯——一会把人提出来,我尽量让你们在一起多待一会。不过,一定要控制情绪,拜托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这种等待比油煎还要痛苦。
窗外有了脚步声,郁香凝趴在窗口往外看,发现是一小队武警背着枪向这边跑来。郁香凝知道是时间到了,整个人就软软地瘫在了地上。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就听到走廊里传来沉重的脚镣拖地声音。
郁东风脸色苍白,双拳紧握,身体绷的紧紧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办公室门。
门开了,瘦成了一窄条的郁德彪走了进来。
郁东风迎上去将爸爸紧紧抱住,“爸——”他长喊一声什么都说不出来。
郁德彪泪眼婆娑不断摩挲郁东风的脸。好一会后,郁香凝才缓过神来,她也扑上去搂住郁德彪。
突然,郁德彪把怀里的郁东风和郁香凝推开,问郁东风道:“东风,你妈呢?她怎么没来?”
“我妈身体不好,我怕她承受不了这个场面。不过她让我给你带一句话。”郁东风早知爸爸会有此一问,就将准备好的话说出。
“什么话?”郁德彪问。
“我妈说,她这辈子跟你没过够,下辈子还要跟你过。”
“对了,这就对了!”郁德彪笑了,十分灿烂地笑了,说:“有她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要好好照顾你妈,也要把自己照顾好。”他拍拍郁东风肩膀说。
郁香凝走过去拉住郁德彪的手说:“哥,我给你包了饺子,还热乎着呢,外面天冷,你多吃点。”
“好!”郁德彪说:“上车饺子下车面,哥就吃我妹妹包的饺子好上路!”
郁德彪狼吞虎咽地吃着饺子,郁香凝却拽过王金元 介绍说:“哥,我跟王礼明散了,现在跟他结婚了。他叫王金元,对我好,对东风也好。家里一切你都放心好了。”
“嗯。”郁德彪上下打量王金元好一会儿,说:“好,身强体壮,浓眉大眼的,配得上我妹妹。”
郁德彪足足吃了三十一个饺子,还不忘吃上两块狗肉,这才抹抹嘴说:“我吃饱了,美美的上路去了!”
这时有法警走了进来,王金元拉起郁香凝就走。郁东风也明白跟父亲的离别就在当下。不等法警说话,他们就迅速离开看守所,并驾车飞速赶往法场。
五峰市执行死刑法场设在市南郊的一个叫作南岗子的小土丘山下面。
天才蒙蒙亮,就有很多人顶着寒风到法场观看执行死刑。
王金元把车停在小土丘下。郁香凝、郁东风等人下车。
没人知道他们是今天执行的死刑犯郁德彪家人,所以他们站在人群中可以真实地听到群众对郁德彪的评价:
有人说:“这姓郁的挺可怜,那大驴吕志刚就是该死,谁摊上这事也得动刀子!”
有人说:“该死是该死,可现在是法治社会,他就再该死,也不能犯法呀!这可倒好,杀了他,把自己命也搭上了!可怜呦!”
······
就在大家评论郁德彪杀大驴吕志刚的时候,鸣着警笛的囚车开来了。
郁香凝将头深深埋进王金元怀里不敢看。郁东风则眼睛死死盯住囚车,身体绷成了一张弓。
“枪响了!枪响了!枪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