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25日凌晨3点。
之前的二十天,在这个时间点,钟原宏都是还在沉睡中。而在这一天,情况完全不一样。这是他可以下病床行走的日子!
所以,今天,他早早就醒来,再也睡不着!
他异常激动!异常兴奋!却又异常悲哀异常悲愤!
5年!
1825个日夜!
他不知道有多少个白天和黑夜,自己不是在世界各地一刻不停地奔波;不知道有多少个日夜,自己不是在世界各大医院辗转流离;不知道有多少个日夜,自己不是在备受折磨和摧残中度过,不知道有多少个日夜,自己不是处于痛苦煎熬之中!
他不知道何谓真正的希望,对未来毫无真正的期待!
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白天!什么是黑夜!
所有的微笑,所有的柔情,所有的安慰,所有的鼓励……
都FK见鬼去吧!
在他清醒得能思考的时候,他只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废了!完全地废了!
一切都有什么意义!
什么备受万千宠爱,什么备受亲朋好友期待,什么备受万众瞩目,什么备受社会舆论颂扬……
都FK见鬼去吧!
一切的一切,在一夜之间皆化为乌有!
自以为人生充满自由!自以为生活充满快乐!自以为壮志凌云!自以为无所不能……
都FK见鬼去吧!
有的人曾经拥有一切,但失去的时候,至起码还拥有可以活动的身体,至起码还有一两根手指可以动,至起码还有眼皮可以眨一眨!
而他钟原宏呢,五年来,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
死又死不了,活也只是剩下生命垂危的肉身。
有肉身,如果没有意识还好说,但他却完全清醒,能清晰地感觉到所有健康身体的感觉,然而,所有这些感觉,没有一样,没有一刻不是痛苦的!
古时候,有的罪人被送上断头台,有的罪人遭受炮烙之刑,有的罪人经受千刀万剐的凌迟之痛,有的罪人惨遭剥皮或五马分尸,但,他完全没有罪,却要把类似于炮烙、凌迟和剥皮等等刑罚的痛苦全都经历一遍又一遍!
数不清的濒临死亡之痛啊!
然而,在这样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社会,在治疗技术特别先进的时代,他却一次又一次地从死神的手上被抢救回来。
接着又继续不知道是不是进入无限循环的折磨!
他恨太爷爷!
他们明明要把自己培养成继承人,为什么要亲手把自己推下楼!
他们明明要把自己推下楼,又为什么那么执着地一次次救活自己!
他们明明要给予自己一切,又为什么那么狠心地把所有一次性地剥夺走!
他不理解这一切!
不理解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该死的李天仁!
明明把我从痛苦中拉出来,又为什么偏偏是肖瑶特别在意的人!
明明在我将要获得自由快乐的时候,为什么又夺走我心中所爱!
他不理解这一切!
不理解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李天仁,我要杀了你!
他躺在床上,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时而放声大笑,时而痛哭流涕,时而嚎啕大哭,时而鬼哭狼嚎……
这天,因为日子特殊,由墨尔本大夫和米娜大夫一起值守。
他们打的地铺只有一张帘子相隔,但都不敢作声,也不敢让呼吸发出声音,甚至不敢动一下手指头,免得不小心发出一点声音。
在治疗钟原宏的一年多时间里,他们太理解钟原宏的痛苦。
这一个凌晨,他们只能默默地在心里面长声叹息。
他们知道任何语言都无法安慰钟原宏,任何方式都无法抚平他的伤痛。
他们只能等着钟原宏自己恢复平静,希望他把情绪全都宣泄出来,把多年积淀的怨愤都释放掉。
他们在心里也在压抑着自己,默默地闭着眼睛,默默地躺着,直到夜尽天明。
直到8点钟,李天仁的到来。
然而,他们不知道,钟原宏在心里对李天仁的态度,开始走向另一种极端。
现在的他,作为继承人的野心不仅仅死灰复燃,更比5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初,当看到李天仁那么优秀,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去否定式反观李天仁,想把李天仁拖往情绪失控的深渊。
接着,看到李天仁尽职尽责,怀着医者仁心的初心,丝毫不带私人恩怨地去帮他针灸治疗,让他欲仙欲死,他就会陷入对自己无情地自责之中。
很快,他又会想到肖瑶来给李天仁过生日,便在心里把李天仁贬得一无是处。
所以,在早上8点钟这个查房的时间点,李天仁的到来,让他内在的状态不亚于病房外面的超强台风。
超强台风肆虐着外面的一切,也肆虐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块肌肉,每一根筋骨,以致于让他在李天仁的询问时,完全说不出话来,脸上的肌肉完全不知所措,看起来似笑非笑,欲哭无泪。
让他突然收敛起肆意的发泄,变得沉默寡言。
当李天仁让那两名本来跟亨利搭档的护工进来,搀扶他下病床。
折腾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能站稳,开始莫名地对两名护工发起脾气:
“滚!我不要你们肮脏的手碰我!”
但他动不了,两名护工必须搀扶着他,他才能把一只脚挪动一点。
当他可以扶着病床的边缘,可以开始练习挪动双脚的时候,他又对两名护工莫名地发起脾气,脸上肌肉带着似哭又笑的样子,喊道:
“滚!我不要你们肮脏的手碰我!”
此时,两名护工才稍微后退一点。
“你们给我FK再退两步,别碍着我!”
看两名护工退开已是远离的距离,他才又开始练习挪动双脚。
墨尔本大夫不放心,想上前去搀扶,可是刚接近他,他也沉声地,极为严肃地说:
“不!不要!请——让我——自己来!”
然而,当他自己试着去挪动的时候,却完全做不到任何令自己满意的动作,反而是做出变形的姿势。
因为他的整个腰和整条手臂都不大听使唤,半靠着半扶着床沿的样子跟完全趴着没什么区别。
他又悲伤起来,但他的自傲又把悲伤强行地压了下去,带着无比的愤懑,喉咙里发出“嗯——”的用尽全力的声音,整个脸憋得枣红,眼丝变粗,执拗地继续做着无用功。
李天仁示意墨尔本大夫退后,然后他走上前,直到可以随时保护搀扶钟原宏的距离,但没有做出任何想搀扶钟原宏的动作,只是冷冷地说道:
“钟原宏,如果你真不行,就承认不行!就别勉强自己。这里没人勉强你!而我,更不会同情你,只会看你笑话!大不了,给你多几次针灸!”
然后,冷笑着,看笑话似的站在那里。
钟原宏似乎没听见,继续尝试挪动,但更加卖力,整个脸憋得几乎绛紫色,喉咙发出“嗯”的声音变得沙哑。似乎要把命运带来的所有屈辱,在将来的日子里,还给让他忍受屈辱的一切!
就在某一瞬间,他的一只脚开始挪动后,并借助惯性,另一只脚也跟着动了一点。
如此,几分钟后,他开始把脚挪得更开,动得更快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