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查案呢,谢择弈怎么忽然要去钓鱼?
这厮还是那副样子,缓步往前,不带迟疑:“我人头落地之前,应当能钓上来一条两条。”
“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自己被砍头?”
桑觅不解。
难道谢择弈和自己一样?
真的有很多个头可以砍?
谢择弈对砍头之事坦然受之:“陛下仁慈,砍我的头,不祸及觅儿,无妨的。”
“……”
桑觅无言以对。
这么说来,皇帝人还怪好的。
谢择弈与桑觅一路绕向湖心寺后院。
此时的湖心寺尽在戒备之中, 严阵以待的禁卫军错落站着,并排成队的六个宫女低着头,自朴素的长廊之中走过。
率先离开的福公公从一处偏院中出来。福公公同身旁的人说了一会儿话后,一小队人开始搜查比丘尼的房间。
被看押在自己房间里的比丘尼相继被驱赶至寺庙大殿,原本还在扫地的比丘尼,眼下也被迫赶到了大殿去,这些穿着厚重朴素海青衫的比丘尼,一个个都消瘦孱弱,满含惊慌,面如菜色。
桑觅不知道,这些人里,哪一个是凶手。
“她们看上去好可怜。”
谢择弈说:“都是在宫中获罪之人,各有各的故事,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只有一个梅妃,为人者,力所能及之下,我只能让所有的死亡,都真相大白。”
桑觅有些没懂他的意思。
谢择弈在后院找到了钓鱼竿。
回来时,找到了福公公与御林军右统领杨济,让他们不要为难这些比丘尼,杨济嘴上应着,却难免对谢择弈眼下的状况戏谑发笑。
福公公瞧着谢择弈的钓鱼竿:“谢少卿,当知君无戏言,再过三两个时辰,你的项上人头,可就要不保了,还有空关心别人?”
“还没天黑呢,不过,多谢公公挂怀。”
谢择弈随口回着,带着桑觅找地方去钓鱼。
福公公看着这两人,一脸的不解。
一旁的御林军右统领杨济给福公公使了使眼色。
福公公有所会意,好奇地跟了上去。
此时的桑觅也不知道谢择弈在做什么。
她被他带着,来到了梅妃被害的房间侧面,沿着侧边的小廊一路往上,从左侧,连爬带拐地到了面向雾湖的那边。恰好是,梅妃死时的那个房间,唯一的窗棂之外。
桑觅爬上围栏,东张西望地看了看。
这里显然就是凶手行凶的地方,凶手在房间外,隔着窗,往梅妃祈福的房间,射了一支弩箭。
整个房间位于西北角,从寺庙的主楼延展出来,底下大半木桩,深深打进了湿润的地里,建成这副样子,似乎只是为了,诵经念佛时,打开窗,就能看到最广阔的湖面。
围栏边,冷风阵阵。
桑觅望着平静的湖面,一脸茫然。
这里难道更好钓鱼吗?
谢择弈问:“冷吗?”
桑觅摇头。
她觉得他不是来钓鱼的。
谢择弈收拾了一下鱼竿,从一个小袋子里,翻找鱼饵:“你发现了什么?”
“太费劲了。”
桑觅左看看右看看。
不多时便有了结论。
“我是说,这么杀人,太费劲了。”
“嗯。”
谢择弈应了一声,将准备好的钓鱼竿甩了出去,扬进了面前的湖水中:“觅儿很聪明,一下子就瞧出了关键,凶手要杀人,且有了武器,他为什么不走正门?非要到靠着水的这边,隔着窗杀人?”
桑觅被他夸得一脸莫名其妙。
她其实没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自己要杀人,绝对不会弄得这么麻烦。
不过听他这么一说,此事也太蹊跷了。
凶手把杀人的过程,弄得很麻烦。
满心好奇地福公公也走了过来。
他对正在钓鱼的谢择弈,满脸诧异。
“你、你真要钓鱼?”
谢择弈没回他,认真地对着鱼竿和湖面。
“觅儿,看看正对着窗棂的围栏。”
桑觅顺着他的指示,往那边走了几步。
湖面吹来的风很冷,隐约带着点飘动的雾。
桑觅好奇地看着面前的围栏。
漆成灰红的围栏上面,湿漉漉的。
谢择弈问她:“你在围栏上找到了什么?”
“水……还有,一点白白的痕迹……”
桑觅伸手摸了一把,很冰。
谢择弈静默了一会儿:“是水和盐渍。”
“水和盐渍?”
桑觅怔着,伸出手指抹了一把白色的东西,放在了嘴里,一尝,果然。
“好咸——”
谢择弈一时也微微惊了惊:“你别吃啊……”
满心好奇的福公公上前来,也用指腹沾了一点,抵在舌尖尝了尝:“果然,是盐!”
谢择弈挪步靠过来,拉了一把福公公,将手中的鱼竿塞进了他手中。
福公公不明所以间,接下了钓鱼的工作:“谢少卿,快讲,梅妃遇害之事,到底有何玄机?”
谢择弈将福公公推到一边去钓鱼,随即看向围栏上的痕迹,说道:“凶手,在围栏这边,架了一个简易的弩,弩机部分,或者更多的位置,都是冰块做的,这种天气,冰并不那么容易化掉,尤其是在夜里。”
“冰块做成的弩机固定着已经被拉开的弓弦,只要冰块不融化,弩箭就不会被射出去,但凶手,在弓弦上,涂染了盐,而盐,可以加速冰块融化,随着时间的变化,弩机被融化,拉开的弓弦回归成直线,产生推力,弩箭也就被射了出去,正好,射中屋子里的梅妃。”
“同样的手法,在固定整个弩箭的地方,也可以使用,半融化的弩架,失去依托力后,会掉进水里,凶器彻底消失不见,只要凶手,在特殊的位置,抹上足够多的盐。”
谢择弈说着,指了指水渍所对的窗棂。
桑觅的视线在窗棂与护栏之间逡巡。
“这其实是个定时装置?”
谢择弈想了想:“这种说法,倒也没错。”
桑觅觉得不可思议:“可是……”
不自觉的,她脊背发凉,隐隐要出冷汗。
谢择弈未曾觉察到她的异状,继续解释道:“从一开始,那些比丘尼便不是凶手,寺庙里的比丘尼若要动手,不可能选这种日子,她们有的是别的办法,在别的时候杀人。”
今日梅妃生辰,贵人到访。
动手杀人,不是往刀口上撞?
“凶手大费周章,其实想让所有人觉得,湖心寺之外的人,都不可能是杀人凶手,毕竟这座寺庙,处于这么一个特殊的位置,但凶手,也正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是个外人,却熟悉湖心寺的状况,甚至熟悉梅妃,知道在什么日子里,梅妃一定会在那间屋子中,祈福诵经。”
梅妃的生辰又到了。
贵人未必会造访。
但这天,显然是个,令她痛苦的日子。
她为了寻求内心的平静。
一大早,便会到那个房间里去。
并且,跪坐在那个草蒲团上,对着那尊佛像。
听着外面传来的簌簌风声,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殊不知,死亡已在悄然无息之中逼近。
谢择弈得出了最后的结论:“了解湖心寺,甚至还能了解梅妃娘娘状况,往来湖心寺的外人,大概一只手便数的过来,固定为湖心寺运送日常所需的劳工?有时候会上岛的差役?或者,其他?凶手其人,会划船,并且,识得铜壶滴漏,能够精准计算时辰……”
桑觅有些听不清他接下来说了些什么。
她的额头,莫名冒出了一层细汗。
福公公细思之中,恍然。
“难怪,陛下指明要见谢少卿你……”
也难怪,陛下对这个,几乎能得罪所有望京权贵的谢少卿,终多般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