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吃过了晚饭,舅舅和舅妈才离开了沈家。
临走时,舅妈紧紧握着我的手,她的掌心热到有些潮湿,而我却双手冰凉,像冰块一样僵硬。
她心疼的目光始终紧锁在我身上,但最终只是幽幽叹气,轻拍了拍我的手背,“深秋啊,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舅妈相信你可以照顾好自己。但是,如果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和舅妈说。”
舅妈是个顶温柔的人,她总是那么温和,有温度,这才是我最初想象的,一个母亲该有的样子。
可她不是我的妈妈。
我记得外婆离世那一年,大家商量着我的去处,舅妈也为难的拒绝收养我。
我从来没有怪她和舅舅,因为舅舅一家也有自己的儿女,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善良是他们的本性,但拒绝收养是为了自己的生活和对自家孩子的保障。
如果我的爸爸妈妈也爱我就好了,可惜没有如果。
我浅浅的笑着,目送他们的车子离开。
回头一个人漫步在夜色中,走到那阴暗的楼道口,心脏像是被什么洪水猛兽突然咬了一口。
我的呼吸加重了几分,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直到我的双腿微微有些麻痹,双手冻到彻底没了知觉,我才沉沉的闭上眼睛,莫名其妙的痛苦和委屈不断涌上心头。
我好想阿妩,想阿杰,想宠物店里的猫猫狗狗,想出租屋里被风吹得哐哐作响的窗户。
好想外婆,好想离开这里。
我为什么一定要回来,回来做一场不可能实现的梦。
爸爸不会和妈妈闹矛盾,沈四季不会和父母吵架,沈盛夏也不会真的做家务。妈妈也没有生病,没有袒护过我,没有在姐姐妹妹面前为我张过一次嘴。
这一切都是我的臆想,都是一场只服务我自己的美丽而梦幻的美梦。
都是假的,什么都不会发生。
我很强烈的抗拒踏上这漆黑的楼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会开始做梦。
我怕我再也清醒不过来。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着,总算将我的思绪拉回来。
“喂,阿杰。”
我的声音带着沙哑和哽咽,阿杰瞬间就听了出来。
“宝宝,你在哭吗?”
我眼里的泪抑制不住的往外挤,眼前已经是一片模糊。但我还是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的回应他。
“没有,我送舅舅和舅妈回家,外面冷,冻得我鼻子难受。”
阿杰没有刨根问底,只是柔声说,“就是啊,今年仿佛格外冷。你吃晚饭了没有?”
“吃了,和舅舅舅妈一起吃的。”
“这样啊,本来还想问你要不要出来吃火锅的,这种时候和朋友们围一圈打边炉最合适了,吃完浑身暖烘烘的。”
我搓了搓鼻头,其实我没什么食欲。
聊了几句,见我也没有要和他出门的意思,阿杰这才恋恋不舍的说道,“那好吧,你早点休息,明天中午我去接你一起吃饭。吃完饭我们去看电影,贺岁档好几部电影都热度很高。趁放假,我们全都看一遍,好不好?”
“好。”我恹恹的应下。
本以为他要挂电话,结果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语气有些焦急,“你走了这么久,还没到家吗?”
其实我压根没走,这会儿还站在楼道口,一步也没有挪。
“你怎么知道我还在外面?”
“傻瓜,你那边风声呼呼呼的,何况,你还一直吸鼻子,我一猜你就还没到家里。”
“阿杰,你怎么不努努力考警校,以后去干刑侦,肯定特别适合你。”
手机那头的阿杰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但我不是什么好汉。说到读书这事,我不得不强调一下,我当初可是正儿八经考上重点高中分数线的,没曾想脑子一热自己报了中专。”说完他还有些不好意思的补了一句,“但是我不后悔,不去读中专,我就遇不见你了。”
阿杰的恋爱脑很严重,我时常觉得在他眼里,我的身上始终带着一层滤镜。
网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是你的喜欢给那个人镀了一层金光。
我想他也给我镀了一层金光,才会把我当成发光的金子。
不过,就算我知道自己只是一颗不起眼的石头,我也不想戳破他眼里的滤镜,我太需要他的爱来做我的保护伞了。
我本来想挂了他的电话,就给阿妩打个电话聊聊天,但他这么一耍宝,倒让我消了这念头。
阿妩和方章云回老家是见亲戚朋友的,还要商议订婚的事,想来也是忙。
我闷声道,“你在哪呢?我可以去找你吗?”
阿杰轻轻的“嗯?”了一声。
我说道,“没事,我就是有点想你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阿杰兴奋的喊道,“我去你家楼下接你,等着!”
大过年,家家户户闭门都早。
阿杰开着车带我溜达了一圈又一圈,车上放着梁宇飞的抒情歌,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去处。
最后我们停在了路边,夜晚萧瑟,行人不见多少,阿杰按着我的后脑勺,与我耳鬓厮磨了半天。
“宝宝,要不别回去了,我们去开......”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这两天情况特殊,不回家不行。”
现在全家人都知道我精神有异常,如果我没回去,只怕沈家要闹一场大的。
阿杰有些许失落,但还是很快隐藏起来,又一次搂着我亲了半天,然后才依依不舍的把我送回了我家楼下。
“那明天我来接你,晚上不能陪我就算了,白天的约会可不能放我鸽子。”
“嗯。”
我亲了亲他的脸,同样依依不舍的下了车。
原本我还想目送他开车离开,但他却摇下车窗,示意我先上楼。
还是那条昏暗的楼道,我却突然有了一丝丝勇气往前迈进了。
到了家门口,才发现门没关严实,而沈盛夏正在门口踌躇着,一边踱步一边焦急的往门外探头。
“怎么去了这么久?你再不回来,我都要下楼找你去了。”
我抿唇笑了笑,没说话。
听见声响,妈妈也从房门里走了出来,身上随意披着一件羊绒大衣,蹙眉不悦的看着我。
眼里的情愫,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焦急和担忧。
我垂眸,低低的喊了一声,“妈。”
她随即便笑了,“外头多冷呀,快进来,妈给你打盆热水泡泡脚。”
我僵硬的摇了摇头。
不用了,太多余了。
妈妈怎么可能会给我打热水泡脚呢?
眼前的一幕一点儿都不像虚幻,可我还是垂头丧气的回到了自己的木板床上。
直到我躺下的那一刻,家里所有的灯也突然灭了。
漆黑的夜里,我伸手不见五指。